罢了,既如此,要断便断。
周允回微仰着头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仿佛已决定好一切,面色冷凝。
正要开口,有人抢了先。
“好了,到此为止吧。”
人群里,齐伯约打破死寂。
像刽子手临落刀之前,赦免圣旨先一步到来。
周允回错愕地转头看他,他却只是叹了叹气,一派语重心长:“允回,好好珍惜家人,别跟孩子置气。”
尽管这些年来齐伯约一直说一不二,可把生死之交逼到家人离散这种恶事他做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这位老友是重情守诺之人,欠着他一条命,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答应过就绝不会反悔。
因此,今日能做出退让的,只有他。
到底是过了命的交情,如今各自都上了年纪,却还叫人看这种笑话。
他觉得自己丢人,也对战友不忍心。
家丑今日已经出尽,再继续待下去,丢脸的还是自家外孙女——
他也一直默默打量着那对小情侣,看见他们彼此交握的手,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呢?
别人都已经“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了,再继续纠缠,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是求姻缘,不至于那么没皮没脸。
好儿郎又不止他一个。
他也懒得去管那是不是女婿的私生女,说到底,是下一辈的事,他没那闲心。
到底历经风霜多年,想明白一切也不需要多少时间,齐伯约先行释怀。
“允回,当初救你是出于战友之情,易地而处,我想你也同样会救我,实在无需挂怀。”
“你能记得这份恩,我们之间就永远有情。”
“刚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挟恩以报,是我的不对,你就当今日我们彼此看了个笑话,这事就此作罢,不必放在心上。”
“今生与你做不成亲家,但永远是兄弟。”
“你我年少相识,而今均过古稀,别后多珍重,他日再相逢,仍与你把酒言欢。”
恢复理智的齐伯约仍像年少时一样,是较之周允回更为沉稳的兄长。
周允回热了眼眶,觉得有愧于他。
当时相识不过十八九,而今再聚近八十。
尸山血海里他拽起他,替他捡回一条命,这热血至今未冷。
他应是什么都可以为他做,可一切太有限。
而他仍体贴,让他不必记在心。
感念在怀,无以言表。
于心有愧,唯有道一声:“你也多珍重。”
今生恩,来生再报。
齐伯约转身欲走,林曦却不肯。
脸上眼泪已经干了,可她眼眶还湿着,无法接受今晚就如此潦草收场。
她问为什么,也叹凭什么。
林家两位长辈心疼孙女,可却无法左右齐伯约的决定,恩情是他的,他们什么也没有。
齐疏影没有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历史重演,她的女儿成了输家。
或许,她也是输家。
林至骁也没打算走,他看见秋霜在车里。
除了齐伯约夫妇,没人肯就此收场离开。
钟斯琰在一旁瞧着都想笑,被他爹在背后拍了一巴掌,悄声警告:“收着点儿。”
场面便好像陷入了另一种尴尬,周允回不知如何打破,阮琳琅也只能静观其变,周家姐弟俩默默隐形看戏。
秋眠眼睫上还挂着泪,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场面,不知道为何周引弦说出那番话之后最先做出反应的竟然是林曦的外公——
应该是林曦的外公吧,毕竟跟她妈妈长相有几分相似,瞧着也是最有话语权的一个。
周引弦则偷摸地用大拇指指腹在秋眠手背上摩挲着,将对面众人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
他慌吗?
意外吗?
丁点儿也不。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他或许不太懂爱情,却懂人性。
那位齐老先生,怎会不顾颜面也不念战友旧情,任由大庭广众之下事态如此发酵下去。
他会知道的,如果有一个人必须先做出退步,那这个人只能是他,而不是他这位重情守诺还欠了他救命之恩的战友。
虽然周允回把家庭关系处理得很糟糕,但没人会否认,他确实是重情重义,一诺千金。
哪怕今日当真收不了场,鱼死网破。
他也绝不可能,在齐伯约发话之前作罢。
周引弦在赌,赌齐伯约的仁慈。
而他赌赢了。
齐伯约见林曦不肯走,虽然是从小捧在手心疼爱的外孙女,也仍旧生了气。
他最讨厌别人没骨气。
“还不走,是等着留下来吃夜宵?”
齐伯约冷声发了话,尽管再不愿,齐疏影也只能拽着林曦跟在后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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