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支离破碎,但永远是依靠和港湾的家庭,但感性又拉扯着他:在长沙的时候,蔡彬的身体就已经呈现出异样,胃癌的病程进展很快,两三个月就能扩散到全身各个脏器,这一别,很可能是永别。
也不一定。
如果程兵不再执拗的话,如果程兵不再寻找王二勇的话,如果程兵能回到台平的话,他可以在保安队长的岗位上混日子,没准还能享受到来自杨剑涛的庇荫,喝了小徐的喜酒之后,每天晚上都能和兄弟们一起去马振坤的夜宵摊,这次,李春秀一定会笑脸相迎,他又能看到廖健蹭马振坤的烟了,廖健肯定还会抠门地让马振坤把中华的钱还给他,几个人白天还可以轮流去医院陪护蔡彬,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天朗气清,程兵的耳朵里却呼呼灌着风,那风还带来了一句话,是蔡彬在老张墓前说的:佛法说,“我执”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似乎看出了程兵内心的纷争,蔡彬要做最后的努力,把程兵从自我的世界中拽出来,他伸了个懒腰,随意地说道:“程队,咱俩比一比,看谁先游到对岸。”
程兵终于从思维里钻出来,他有点担心地看着蔡彬,脑子里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脏器脑病,病程进入晚期时,巨大的痛苦会让患者脑子变得糊涂。
蔡彬斜了程兵一眼:“别拿我当病人,不一定谁输呢。”
程兵不置可否。
蔡彬小声问:“比一比?”
程兵不说话,这两年经历的离别太多,他不想每次分开时都走马灯一样播放三大队的兄弟们相聚又离散的场景,但那些景象总是控制不住往他脑子里钻,各个年龄,穿着便服、警服、囚服、袍子模样的蔡彬一起站在程兵面前,每个人都呢喃着问道:“比一比?”
程兵瞪大眼睛,让自己记住现在蔡彬的样子,他这才发现,蔡彬已经被病症折磨到瘦瘦小小,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长沙?德阳?沈阳?茂名?程兵甩着脑袋回忆,但每个阶段的蔡彬都是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样子。
蔡彬的声音稍大了一些。
“比一比?”
程兵小声回应:“比一比。”
蔡彬似乎没听清,又好像要让程兵从心里确定自己的答案。
“比一比?”
程兵说:“比一比。”
蔡彬几乎在吼:“比一比?”
“比!比!比!”
程兵连衣服都没脱,开始朝水面奔跑,水漫过了他的脚踝,膝盖,腰部,最后他一个猛子扎进去,奋力像对岸游去。
“程队,抢跑,玩赖是吧!”
蔡彬哈哈大笑,似乎了却了一桩心愿,紧跟着程兵划开的水痕,他也入水,奋力游了起来。
两个人都是标准的军警渡河姿势,说不上是什么游泳门类,脑袋一直露在水面上换气,速度却一点不慢。
渐渐地,蔡彬有一些体力不支,他落后了,正巧来到河中心那处浅滩,他在浅滩上歇了歇,在他的目光中,程兵已经变成了远处的一个小点,他又踩了踩水准备去追,等水即将漫过他的胸口时,他轻轻摇了摇头,返回浅滩。
这给两年来跟随程兵的动作做了个总结。
程兵还是只露出一个脑袋,奋力向前的身影倔强而孤独。
“兵哥!”
蔡彬是第一个换称呼的人,也是坚持到最后才换回称呼的人。
“人要往前看,不能总活在过去。我们找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王二勇,你想没想过有可能是因为他不再作恶了,他想变成好人,老天再给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程兵好像没听到,连头都没回,他向前扎了一个猛子,消失在河面。
等蔡彬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登上了河岸,湿淋淋地朝主路上走,并没有回头。
“你要不要也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啊!”蔡彬喊得声嘶力竭,“咱们都给自己个机会好不好?”
程兵还是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像举着一把需要细心呵护,躲避风吹雨打,才不会熄灭的火炬,他轻轻摆了摆手,算是最后的回应和告别。
蔡彬确定,刚才那句话,程兵听到了。
蔡彬跌坐浅滩之上,惊起鸟群无数。
他嚎啕大哭。
佛陀往往以身殉法,但他们从不哭自己,而是哭世人。
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到广西梧州,1510公里,昼夜不停地开车,经过昆磨高速和广昆高速,大概需要十七个小时,而程兵却走了整整两年,度过了四对春夏秋冬。他当然没有进行徒步,但他的修行比那痛苦得多,他不停地寻找,折返,跑着一场看不到终点的马拉松,每座城市都只是他的驿站。
他不用再翻动日历了,他把自己变成了日历。
春意盎然之时,树叶随着微风摆动,阳光把树影打进公交车内,乘客寥寥无几的早班车上,程兵鹰一样锐利的双眼再次启动侦查模式,他盯着每一个来往的乘客,甚至有些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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