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
水榭外突传来一声害怕得变了调子的尖叫。
卫觎眉峰瞬沉,翻身踏栏杆,如鹰隼抄掠的身姿一跃上榭台,才要循声奔去,他靴底一碾而滞,膂背鼓胀的肌肉忽又松驰了下去。
防风纱帐中骤然爆发一片女子的嬉笑声。
最显娇小的簪缨被围在其中,急得去打顾细婵的手背,又无济于事地拦着左右不让她们笑。“你们别玩了……”
顾细婵一脸得逞的开怀:“看,我赌赢了吧,不过知道世叔会紧张,但怎么会紧张成——噗哈……”又是一阵笑得东倒西歪的谑闹。
只有簪缨恼得很,即使看不清小舅舅面容,还是含歉地向水池这边张望。
身经过百战的男子独立高榭上,风吹裳袍,轻吐一息,抬手捏捏眉心。
王五郎惊异不止。
更令他惊异的,却是几日后朝会上,接连三天上朝不发一言的大司马,在太子与丞相再度讨论是否该北伐,争执不休之际,铠履上前,沉着开口:“卫觎愿领兵北伐匈奴。”
太子举议大司马北征, 簪缨是从乐游苑回府后方得知的。
非止是她,因着卫觎下朝后直接带她赴苑游乐,口风严得紧, 只字不曾提,所以参与宴会的大多数人都不知晓, 这才有了簪缨心无旁骛尽情玩乐的一天。
她回家听说了此事, 猝不及防, 随即一想小舅舅在朝会上方闻此事,下朝后却还能神清气闲地带她玩乐, 称得上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大定力。自己耳濡目染,也不可太过浮躁, 这才按捺担忧, 慢慢思量。
而自从卫觎在廷议上表明北伐的意愿,那些反对太子的声音, 便都转向了他。
接下来的几日,卫觎上朝只有一件事:吵架。
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然真到了用嘴皮子定真章的时候,提枪杆的哪里说得过提笔杆的?
可卫觎偏就是个异类。
此前朝野很少有人用“文武全才”来形容卫觎,一是因南朝这位大司马常年以马上单手提一杆百斤重的陨铁绿沉槊, 身先冲锋斩敌颅的骁悍作风示人,膂力怖人,武勋卓著, 战力又闻名南北豪雄,加之那个流传甚广的月圆夜后暴虐嗜血的传言, 人们便忽略了, 卫觎本是出身于玄儒双修世家的家学渊源;
二是因为, 当朝以名门高士为贵重,以兵革为贱籍,即便做到大司马这个位置,统兵十万二十万又如何,高阀豪门依旧羞于将其与衣冠子弟相提并论。
百年之前,以王谢为首万人空巷去追捧名士卫玠是一回事,可如今对待这个弃文从武的河东卫氏后人,士族内心既惧,又想表现出清高的不惧来,哪怕知道卫观白少年时文采惊艳的人,也绝口不提此事,故意忽略此点。
可睁着眼睛装睡有用吗?
他们又吵不赢。
“想晋朝南渡之初,元帝尚有言:‘寄人国土,心常怀惭。’”
卫觎立于太极殿丹墀下,身后只有零星武将,对面是以太子为首的名士公卿,一人独对,气度凛重从容。“先祖以江左为异国,以身居江左为寄人篱下,永嘉之耻不忘,收复之志永怀,至今百年而已,神州陆沉,百年丘墟,诸公便都忘了吗?”
王逍肃色道:“大司马也言,此为初渡年间事。当时亦有骠骑将军回答元帝,王者以天下为家!帝王所止,便是国之鼎都,故有王氏先祖辅佐元帝于江左经营,有了这百年太平光景。”
“太平光景?”
卫觎一笑,“想是你王氏一家的太平光景吧。本帅记起,昔日王家祖上有人纠兵叛乱,意欲谋国,做丞相的王家兄,剿灭了做叛贼的王氏弟,过后王氏还是稳坐这世袭罔替的丞相之位。对了,胡族进犯中原时,未南下的王氏子弟留在北魏朝廷,如今也混得风生水起,同太原王氏一道,给胡儿策力谋国。琅琊王,太原王,你们王家真出人才,旁人哪里比得。”
王丞相发觉他每说一句,陛下与太子的神色便沉吟不定一分,养气功夫再好,也不免郁结。
王逍道:“无须挑三拨四,现下说的是北伐。南北隔江对峙多年,已形成微妙平衡,然我朝国库始终不盈,当务之重在民生经济,不宜大战。大司马却嗜杀好战,定要打破这平衡,到时生灵涂炭,便不怕成为祸首吗?”
卫觎慢慢念出“国库不盈”四字,漫然瞥睫,叨咕了句貌似没头没尾的话:
“荆州谢刺史,日食一万钱。建康丞相府,奇石盈庭旅。陆家出行,铜钩纼车,莹牛蹄角。郗氏燕居,庄园十余座,荫客上千人?”
在场臣僚半数色变。
被影射穷奢极欲的代中书令陆抗不悦地道声:“你——”
卫觎接口,“我骂人就骂人,别揭人短啊,是不是?”
陆老府君脸上阵红阵白。
王逍
阖目养神。
李豫在座上轻咳一声,冠冕下的嘴角冷冷翘起。
虽说桀骜难驯的卫十六和盘根错节的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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