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亦劝道:“薛太太说得是,我们奶奶平日里也成天发愁家里开销太大,按着规矩削减罢,又要招人怨,三姑娘既然想出这个主意来,不若同老太太、太太好生合计合计,这几日就先敲打敲打那些不做事的,先立起来,也好看看哪些人可用呢。”
探春知道以凤姐的脾气,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越过她去做的,平儿也是个一心为她主子谋划的。不过凤姐虽然有些自己的盘算,可确实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若想把园子承包下去,要是不经凤姐的手,也怕她有意见——探春自己毕竟是个暂代理家的,在家里人看来,她早晚是要嫁出去成为“外人”的,这家里的种种弊端,她动起来,说不准还得有人在背后说她闲话。将来家里的管家之位还不是凤姐和宝玉媳妇争的?李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退避三舍,故而笑道:“等你们奶奶回来了,我同她说说,一起回太太去。”
薛姨妈道:“这才是呢。”又道,“你们家这个园子,如今是娘娘体恤你们,让你们姐妹住着,说到底,还是娘娘的省亲别墅,同赖家的园子一样靠果木、花草挣钱也罢了,想像藕舫园那样是不能了。藕舫园毕竟在外头,他家太太、姑娘的,一年不过去玩个几日,其他时候,慕名去的人,他们也放开了接待的,名声就是这么打出来的。真如你说,谁家池子里不能种荷花不能养鱼,谁家下人不会酿酒不成?不是连你们,都兴致勃勃地想去玩么?”
这倒是的,大观园是倾东西二府全部合力建起的园子,若论规模、华美,非是他们自傲,怕是王府里也没有的,他们姐妹住进来,原是娘娘不愿园子空着浪费,特许她们住进去的,然而便是她们不住在里面,这给皇家贵妃娘娘建的省亲别墅——且就在他们二府中间,能像藕舫园那样随意进人吗?藕舫园的山水,活在那些文人墨客的笔下,许是因为当初建那园子的宋子宜本就是出了名的诗画双绝,又有《藕舫月夜》十七首,如今人越发向往着,或真心实意,或附庸风雅,总要进去玩玩逛逛的。便是贾政,自己家有这么大个园子,听说黛玉邀家里的姐妹去藕舫园玩,也心生欢喜,直说若得了机会,自己也该去那儿看看似的,活像那园子里的月亮就比自己家看到的不同似的。
探春心里叹了叹,也收起了可惜之情,只暗自盘算着有哪些人可用,敲出个大概章程来,只等王夫人回来就与她商议。她素来是个要强的人,正要破旧革新,改改家里的风气呢,偏赵姨娘还要在这时节拉扯她的后腿,为着赵国基发丧的几两银子闹腾开来,还拿着袭人母亲的例子说事,话里话外的,只恨不得怪她不认亲娘,为了讨好王夫人和宝玉,宁愿给袭人优待,也不多给赵国基多拿二三十两银子。探春知道自己是庶出,虽从小养在老太太、太太身边,但她心里也知道,自
己是姨娘生的,也有那下作的人,拿她的出身说事,她素来厌恶这些,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赵姨娘总要强调这个。活像她就该和贾环似的,天天被她教成那样粗鄙难堪的模样,成为上上下下的笑柄么她心里憋着一股气,越发觉得要改改家里的风气。
却说那尤氏,本想着要协理二府诸事,怕是照应不到,听说那荣府特特叫李纨和探春出来理事,喜道:“早该如此,三丫头也是个能干的。”只想着有她二人在,又有薛姨妈、宝钗等帮忙,定能平平安安地,等到家里主事的人们回来。这日因在家里无聊,听说宝玉夜里同姐妹们吃酒,玩闹到后半夜,着了凉,特特地过来探望,见他无事,才敢放下心来。想问宝钗、袭人怎么肯由着他胡闹,但想到如今家里主事的都不在家,这些丫头就算平日里再稳重,到底也是贪玩的年纪,不吆喝撺掇着他玩也就罢了,哪里会拦着。况她又不是这府上的主子,探春自己也来热热闹闹的,吃了一盅酒呢,她若过问起来,不是打了这边奶奶、姑娘的脸?幸得宝玉无事,她便也玩笑着带过去了,正在怡红院里说话呢,忽然见东府上两个家人过来,慌慌张张的,一见了她,只管大喊:“奶奶,老爷殡天了!”
慌得众人登时没了主意。李纨连声道:“可怎么是好?”尤氏见家里男丁皆不在,也只得卸了妆饰,先叫人把玄真观的道士锁起来,待贾珍回来发落,自己带了一干老人媳妇出城,命人去请大夫查贾敬的死因,又命人飞马与贾珍报信。一时间慌乱不已,她也无法,只得将她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
探春悄悄说给宝玉:“四妹妹是东府大老爷嫡亲的女儿,平日里自然是养在老太太这儿的,但是这样的日子,尤大嫂子不把她接回家去,反倒接了她继母来?”宝玉笑道:“四妹妹还小呢,便是她家去了,顶什么用?她也不见得多伤心难过,索性在咱们这儿,四妹妹还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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