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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亲从官匆忙在自己怀里,袖子里找了一番,有个年轻的亲从官挠头,说:“咱们几个又不是女人,也没个帕子,总不能拿身上的汗巾给她擦眼泪吧?”

什么汗巾,周挺横了他们一眼,懒得再听他们几个说些什么,他只是看着那个女子,冷静的神情因她的哀恸而有了些波澜,他走到她的身边去,一片刺眼的艳阳被他高大的身形遮挡:“倪姑娘,此事我夤夜司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也会继续派人保护你。”

倪素捂着脸,泪珠从指缝中垂落。

山风吹拂长林,枝叶沙沙作响。

在穿插着细碎光斑的浓荫里,徐鹤雪安静地看着那名夤夜司副尉笨拙地安抚跪坐在地上的姑娘。

从黄昏到夜暮,徐鹤雪看她悲痛之下也不忘亲手点起一盏灯笼,她怀抱着一个骨灰罐,像个木偶一样,只知道挪动着双腿往前走。

那一团莹白的,毛茸茸的光一直跟在她的身边,而跟在几步开外,一直与倪素保有距离的周挺等人看不见她身侧有一道孤魂在与她并肩。

“你们几个今晚守着,天亮再换人来上值。”

到了南槐街的铺面,周挺看着倪素走进去,回头对手底下的几名亲从官说道。

“是。”

几人点头,各自找隐蔽处去了。

今日才打扫过的屋舍被倪素弄得灯火通明,她将骨灰罐放到一张香案后,案上有两个黑漆的牌位。

那都是她今日坐在檐廊下,亲手刻名,亲手上了金漆的。

点香,明烛,倪素在案前跪坐。

忽然有人走到她的身边,他的步履声很轻,倪素垂着眼,看见了他犹如淡月般的影子,还有他的衣袂。

倪素抬头,视线上移,仰望他的脸。

徐鹤雪却蹲下来,将手中所提的灯笼放到一旁,又展开油纸包,取出其中热腾腾的一块糖糕,递到她面前。

他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就连放一盏灯,打开油纸包,他的姿仪都那么好。

“你去买这个,身上就不疼吗?”

倪素终于开口,痛哭过后,她的嗓子沙哑得厉害。

她知道这一定是他赶去隔了几条街巷的夜市里买来的,他一定动用了他的术法,否则这块糖糕不会这样热气腾腾。

徐鹤雪不答疼与不疼,隻道,“你今日隻用了一餐饭。”

孤清长夜,烛花飞溅。

倪素没有胃口,可是她还是接来糖糕,咬下一口。

见徐鹤雪的视线落在案上那本书上,她说:“我兄长虽从头到尾隻给一位妇人真正看过病,但他问过很多坐婆,也找过很多药婆,钻研过许多医书,他被父亲逼迫放弃行医那日,他与我说,要将他所知道的女子疑症都写下来给我,教我医术,等我长大,再让我看过那些女子的苦症后,用我的心得来教他。”

那本来是倪素要与兄长一起完成的女经医书。

“若能行医,他也不会远赴云京考科举,”

倪素捏着半块糖糕,眼眶又湿,“这本不是他的志向,可他却因此而死。”

灯烛下,徐鹤雪看见她眼眶里一颗又一颗泪珠剔透而落。

“倪素,你兄长的事夤夜司虽暂不能更进一步,但有一个人一定会另辟蹊径,这件事,即便你不上登闻院告御状,也可以宣之于朝堂。”

他说。

“谁?”

“当朝宰执孟云献。”

徐鹤雪捧着油纸包,对她说:“夤夜司没有直接逮捕刑讯的职权,但御史台的御史中丞蒋先明却可以风闻奏事,孟相公或将从此人入手。”

晴夜之间,月华郎朗,倪素手中的糖糕尚还温热,她在泪眼朦胧间打量这个蹲在她面前的年轻男人。

他生前,也是做官的人。

倪素几乎可以想象,他身着官服,头戴长翅帽,年少清隽,或许也曾意气风发,如日方升,可那一切,却在他的十九岁戛然而止。

正如她兄长的生命,也在这一年毫无预兆地终止。

“徐子凌。”

倪素眼睑微动,她忽然说:

“若你还在世,一定是一个好官。”

满庭霜(二)

“若你还在世,一定是一个好官。”

徐鹤雪知道,倪素会如此神情笃定的与他说这样一句话,也许是出于一种信任,又或者,是出于她自己看人的准则。

她说的明明是一句很好听的话。

但徐鹤雪却不免为此而自伤。

他不是。

但此时此刻,他却什么都不能对她说。

“徐子凌。”

徐鹤雪恍惚之际,却听她又一声唤,视线落在被她抓住的衣袖,他抬首,对上面前这个姑娘那双水雾剔透的眼。

“我既能招来你的魂魄,是否也能招来我兄长的魂魄?”倪素紧盯着他。

若能招来兄长的魂魄,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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