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夷人的说法引人怀疑,再加裴善竟能只身从他们手下活着逃出来,将如此要事传到自己耳朵里,更是漏洞百出,当时猝然得知消息,一时未醒过神来,后来再深思熟虑,才知错得糊涂,只是可怜了裴善,拼了命带回来的消息,不过是另一场骗局。裴瞬怔怔地,很快又恢复如常,“可惜你发现的太晚了,宫里宫外都是我的人,即使今日你拿剑逼着我,甚至杀了我,又能改变什么?”“别急。”皇帝松了松手中的剑,低声道:“既然敢来,便是备了好戏要给你看。”话音刚落下,外头便有人高喊:“王爷,不好了,皇上的人打过来了。”“慌什么?依着之前的谋划行事就是。”裴瞬双臂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因为无所畏惧,所以毫不顾忌喉间的长剑,转过身子同皇帝对视,“皇上耗在这里,是拖不住我的,不如直接杀了我更快些。”皇帝摇摇头,“朕不会杀你,混进宫来只是想查探一件事,眼下知道了,便无后顾之忧了。”裴瞬扬了扬眉,是在问他要探查什么。事到如今,皇帝再没有隐瞒的必要,顺势收起手中的长剑,淡淡道:“看来除了高千户,旁人似乎都没有随你造反的胆量。”冒着风险同他对峙,是为一举看清叛贼有哪些,要坐稳江山,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但没想到,仔细探查后发现,竟只有高千户舍得出去,或许这朝中还有许多偏向他的人,可没那么多人敢狠下心去赌输赢。裴瞬霎时反应过来,知道他既为此前来,便是有必赢的把握,心下惶然,再转头朝外张望,隔着窗上宣纸,忽见有旗花冲上昏黑夜空,照亮半块天地。外头刀剑的铮铮声愈发嘈杂,再来传信之人的声音不似适才洪亮,反而透出些吃力来,“王爷,南安门涌进大量兵马,恐怕守不住了。”裴瞬没有应话,明白今日或许凶多吉少,忽而自嘲一笑,“皇上知道我要直取京城?”皇帝摇摇头,“朕在赌,猜想除了京城,再没有旁的地方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幸好,朕赌对了。”从反应出来他联合夷人是骗局,到急匆匆折返,仅仅比他早到京城半日,就是这半日让他赢得一筹。承乐已经耐不住,挣扎着欲逃出去。裴瞬侧目瞥他一眼,声音冷漠:“你左右不了什么,不必再动,是输是赢,今儿就要出分晓了。”承乐不再动弹,连带着满屋的人都静下来,全神贯注地等待最后的结果。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渐渐归于平静,再有人前来报信,拱手叫出的是“皇上”。仅仅片刻,这场闹剧彻底结束,他输的一败涂地,裴瞬刻意挺直的肩背垮下来,仿佛在刹那间失去所有气力,再问输赢的缘由没有意义,他按了按眉心,只问:“太后呢?”
皇帝面上没有太多喜悦,应道:“只要她安分守己,自然会得以颐养天年。”裴瞬微微颔首,又问:“为什么说不会杀我?”“长公主遗愿。”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你的性命。”裴瞬原本无甚表情的面上,百般颜色变化,既有不可置信,又有震惊不已,原比得知战败时精彩百倍,好半晌才缓过来,凉声道:“我要见姜涟。”皇帝回过身来望着他,以缄默回应他。裴瞬勾了勾唇,用话来激他,“皇上是不敢吗?那在怕什么呢?”皇帝微微蹙眉,垂首抬步跨过门槛,低声道:“要不要见你,得问她的意思,由她自己决断。”裴瞬闻言一怔,当下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觉居上,他自皇帝的言语中猛然意识到,原来她的意愿也应当被考虑。天儿渐渐亮起来,遥远边际是浅淡的蟹壳青,姜涟一路自宫门到寿宁宫,入目之处皆是比朱墙更鲜焕的红色,浓重的血腥味不容分说地往鼻中钻,引得人几欲作呕。她掖住鼻子,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好避开满宫的尸横遍野,抬起的手已经落在殿门上,依然是犹豫,她不知道来这儿能说些什么,但在皇帝问她的那一刻,她的确想来见裴瞬最后一面,细究原因,大约是想有个终结。她深深呼吸,试图做足准备,然而下一刻,殿门突然被拉开,面对她的裴瞬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眼睛里。她呆滞在那儿,想不出一句该说的话。他却未曾多看她一眼,推着轮椅为她挪开门口的位置,声音很轻,连惯有的嘶哑都消减不少,“从悬北关动身来京城的前夜,我才知道你没有死。”她走进来,勉强露出浅笑,“我知道我没有死,但是丝毫动弹不得,后来才知道是用了奈花花根。”他说是,“下药的是承安,他已经自刎向你赔罪了。”她心下一凛,急声道:“何至于……”裴瞬沉默下来,终于将目光调转到她身上,他细细端量她,从头顶叫脚尖儿,一分一毫都不放过,那目光似要将她生吞活剥。姜涟被他看得发慌,下意识地挺直脊背。他看到她的动作,后知后觉她已经怕她到如此地步,涩然闭了闭眼,不死心地询问:“你和皇帝……”她明白他要问什么,没有再藏下去的打算,“我与皇上第一次碰面,王爷知晓的,是在皇上第一回 到王府上那回,后来再见面是在屏山,说起来,我有一桩事瞒着王爷,那回见皇上就是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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