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苗疆揽月殿。平日里早早便熄了灯火的长宫今夜却在深夜仍然灯火通明。巍峨宫殿内,老苗疆王正与王后着急着来回踱步,二人一人往左一人往右,来回走着,心急如焚,往日端庄威严的神色,如今全然不见。最后还是王后皱着眉瞪了老苗疆王一眼:“你别晃来晃去了,本来我就心烦!”老苗疆王胡子动了动,不敢说什么,只好背着手停伫在原地。直到一身苗族衣袍的仆从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俄尔大殿内又进一人。二人才又恢复如常,端坐在了王位上。见那人走近,容貌模样也越发清晰,少年脊背挺拔,似乎清瘦了不少,他仍着便装,是中原人平日里穿的普通样式,眼里却熠熠着光。他似乎变了,又似乎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刚走近想上前去,便被老苗疆王一声怒喝止了住:“逆子温岚,还不跪下?”温岚也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苗疆王怒颜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觉上臂一痛,被自家王后狠狠掐了一把。“行了!你吓着孩子了!”然后他这才定神发现,自家逆子的腿后竟探出来一个梳着羊角髻的小脑袋,怯生生的抓着衣衫,小小姑娘那一双眉眼,简直生的和温岚一模一样。月色如练, 寒风凛凛。沈窈回屋摸了摸温绰的额头,感到已经不算太烫,才往炉子里塞了些柴火点燃。眸光中跳跃点星火, 她当即吹了吹,将火苗又吹旺些才裹紧身上薄毯就地而坐。不一会儿暖意将她包围起来, 沈窈缩了缩脖子, 将薄毯又裹了又裹, 总觉得怎么反而更冷了。围坐在火炉边人就容易犯困,迷迷糊糊中, 沈窈也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半夜朦胧中醒来时, 身上虽不冷, 嗓子却如在炭火上烘烤过一般, 呼出的气息都干痛难耐。额头间的滚汤让她一时没能辨出如今是在何处,还当自己是在沈府。忍不住喊了声:“水……”一出口嗓子都哑得像换了个人。“好。”有人应声, 反而将沈窈惊了醒,毕竟若是平常, 下人定然不做声便去了。而且这嗓音, 哪里像是侍女的。她木然睁开眸子,这才发现身上竟盖着那床满是香樟气的厚棉被,人也已经躺在了塌上。哦,对。她现在在山中,并不在沈府。
屋中的炉子不知何时熄了,唯一的烛火灯却还亮着,闪烁着微弱的光。强撑着的昏胀的头坐起身, 她这才环顾四周发现, 屋内好像只有她自己一人。方才在耳边回应她的声响,恍然如梦。稍微清醒了些, 沈窈这才想起近几日发生的事,屋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在雪地中咯吱作响。“温绰?”她的声音有些低,可他还是听到了。“等我片刻就来。”而后他便带着一只小巧的碗回了屋里。但那不是水,而是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他端着靠近,身上也带来了屋外的几分寒气,汤药的苦意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沈窈皱着眉,光是闻着这味道,胃中就起了吐意。面前的人见她五官皱成一团倒也不催她,伸手探了探,手中的凉意便附在光洁的额头上,沈窈却觉得这寒气让她感到舒服,她浑身发热得厉害,现在就如沙漠中渴水的雀。遂在他伸回手时不自觉拦了下,又将那手贴在了自己面庞。贪婪享受着这如救她于水火般的半丝清凉。她还是有些神智不清的,不然也断然不会做出此举。“你的风寒好些了?”她记得她睡前,他也是病着的。失了记忆的温绰仿佛性子都变了个人,他不记得眼前的人,却记得对她的感觉,他想靠近她,但又不敢莽然,他知道她现在贪凉,可赶紧喝药才是正经事。温绰却没有回答,反道:“你瞧这是什么?”慢慢抽回手,少年变戏法似的手心突然出现了一截冰柱,像是刚从屋檐下折下来的,在微弱烛光下晶莹剔透,还冒着丝丝冷烟。沈窈呆了呆,抬头望向他。她想说她只是发烧,但不是已经烧成了傻子,怎么可能连冰柱都不知道是什么。手却忍不住伸去。那冒着白烟的冰柱却不知为何对于现在的她有着奇怪的诱惑,她嗓子干哑,头也热得厉害,若是能拿来嚼上一口,或许对她现在是莫大的解脱。这样的心思冒出来,沈窈只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烧傻了。可温绰却看穿了她的心思,拿药的碗替换着递到她面前:“喝完就给你。”而后又柔声补充:“已经凉透适口了,一口气喝完。”沈窈忍不住笑出声。他当她是小孩子不成?还要拿着奖励才肯乖乖喝药。可一抬头对上那双浅色的眸子,那眸底的神色却是极其认真,他似乎完全没将此事当作玩笑,好像喝下苦药得到奖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不动声色几口喝下汤药,苦意蔓延从喉头蔓延到胃底,内心却有什么在动容。直到一滴清泪落入碗中,她才回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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