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初语之前,顾千禾一直都活在封闭自守的世界里。
三岁前,有关母亲的记忆早已丢失。
父亲是个沉默冷厉的商人,他们之间从不以父子相称,在外人看来,他们更像是仇敌。
他还有一个妹妹,刚出生就被姑姑姑父丢到了父亲手里。父亲将那个女孩视作珍宝,他亦是如此。
父亲生意忙,家里常年只有一个住家保姆。看顾妹妹的任务就全然压在了千禾身上。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从他记事以来,街上的孩子见了他就躲,不仅从未有人邀他同玩,甚至远远看见他,还会伸出小手指指点点。
别人骂他是洋杂种,小畜生。
时间久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开始莫名厌烦。
幼年时,他的面孔还看不太出东方血统,身型也发育得比一般孩子快上许多。乌棕的卷发,高鼻深目,一双碧深的瞳仁,睫毛浓长得不可思议。
他漂亮得不像凡间的小孩,与那橱窗里的洋娃娃一般无二。
可偏偏就是这张漂亮脸蛋,配了副狠绝跋扈的恶童肚肠。
他乖戾悖谬,出言无状。
一言不合就跟人抄家伙动手,那时的孩子哪里见过他这种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洋杆子。
闹过几次,闹出了名。此后七江路人人见了他就躲。
那些孩子怕他,而家长们则是恨极了他。
直到有一天,对面搬来一家人。听闻他们从南方来,说着晦涩甜软的吴语方言,目光似水般澄净,而他们家的一双小儿女则是那种典型懂事惹人爱的孩子。那对兄妹和气温柔,家境优越,很早便显露出不急不躁的沉稳性情。
他和那个女孩在梧桐树影下相遇,女孩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怯软又疏净。
后来千禾总能记起幼年时的辰光,那些与初语在一起的日子,像明澈温存的夏日午后,连墙角枯朽的青藤都能漫出清馥香气。可见不到她的日子,就像落过雨的傍晚,日复一日地散发着霉腐潮意,钻到心里头,将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都败落尽了。
和初语在一起后,他渐渐变得没有往常那般乖戾悖谬,甚至去和初语的好朋友妞妞道了歉,虽然他不肯承认那次误伤是他的责任,但依旧跟着初语后面给妞妞说了句不情不愿的“对不起”。
其实那天是因为他看见一群男孩对着他家院墙外随地小便,嘴里还一直念念叨叨着骂他是杂种畜生。他便在庭院里捡了一个废旧花盆,在里头堆满石子砖块,爬上围栏,一股脑儿朝外头那群杂碎头上灌下去。谁知道那个叫妞妞女孩怎么会在那个时候路过。
甚至包括砸开人后脑杓的那一次,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是那群人先把妹妹推倒在人群里,害她手指被踩。虽是他先动手,但同时他也挨了更多人的打,还被骂成是洋杂种和混交烂货。
他当然知道那样的砸法会死人,可那又怎么样?
顾千禾什么都不怕。
不怕死,也不怕痛。
但后来,他只怕初语,怕她生气,更怕她生病。
最多的时候,他怕初语扭过脸不理他,跑去和别人玩。虽然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月都要上演一次,可他们之间每闹一次,顾千禾的心就会被初语摧磨得更软一分。
直到有一天,他对着初语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什么不甘心都可以咽下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会被沈初语拿捏一辈子。
他会献祭一生,竭尽己能,给她所有的爱。
哪怕这一切,在很多年以后的岁月里,她都不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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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夏末,全家人都在为大哥的婚礼作准备。
而初语同千禾自那晚后,见面的次数渐渐少了很多。暑运最后一波航班旺季令初语时常忙到不着家,有几次深夜落地,回到小区门口,她就看见千禾坐在711店内的长桌前,他的目光定定落在初语身上,然后从711出来,默默陪她走完回家的最后一段夜路。
某一天晨起,窗外一穹暗色迫近远处的屋脊,屋外疾风狂作。初语拿出手机查看今日的航班动态,发现后台并没有因雷暴取消航班的通知。她只能压抑着消极怠懒的心态梳妆换衣,出门时刚好九点。
走廊处黯沉沉的一片,初语站在电梯口,听着窗外呼啸急乱的风声,她感觉自己近来厌飞厌工的情绪越加严重了许多。
两台电梯在一楼停滞的时间过久,初语正准备走楼梯的时候,身后1202的大门打开了。
她回头对上顾千禾的视线,他走了过来,眼神顿滞了片刻,问她:“今天有航班?”
初语点头,目光停在他身上。
几日不见,他先前白到刺目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趋向健康化。那是阳光下酷晒后的痕迹,混着海风惬软清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今天有雷暴。”顾千禾说话间电梯停在了十二楼,他们相继走进去。
“嗯。但我们还没收到航班延误和取消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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