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地方和欧文很像,除却基因的影响之外,那是白池为了调查当年的一切,像疯子一样对自己做的刻意练习。她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面临欧文当时的情况,代入一切合理和不合理的因素,直到在等式的右边得出一个无法被改变的答案,得出发生在欧文身上的一切事实。
所以如果欧文站在白池面前,她一定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一定是她的女儿。
可欧文不会因为这个结果感到幸福。
正因为白池对欧文实在是了解得过多,白池才能肯定欧文的想法一定和她一样。
过分地沉溺于从前只会给现行的生活带来负担,那是一个无望的人对生活怀有的妄想,它太耗费人的精力,又不能带来什么现实意义。
欧文一定会放弃这种选择,她一定不会主动联系任何从前的亲属,杨冰的入局也是熊冯特计划的一部分。
把自己的母亲的人格当成程序一样去运行不是让人愉快的体验,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池都无法从母亲的过往中走出来,但是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按下开始键,带着惩罚性质逼迫自己去体验欧文的痛苦。
这样做有很大的负面作用,白池很难体会到常人对于母亲的依恋、尊重、敬畏、仇恨等各种复杂难表的情绪,因为在她面前,欧文只是一个和她有莫大关联的客体,白池已经很久没有对欧文产生这样大的情绪波动了,白池尝试过纠偏机制,想要重新走回“正常”的范围,但是她做不到。
不是不想,白池真的做不到,她甚至没办法称呼欧文为“妈妈”。
所以在不运行那个叫做“欧文”的程序的时候,白池能够异常冷静和客观地评价她。
欧文是一个相对强硬的女性,她人格中的力量和坚韧远比白池能够想象得要更加惊人。也正因为如此,那群人在贵西的看守所摧毁她才显得过于残忍。
白池能够确定,和白堇年分开的那几年是欧文此生最漫长而无望的时光,但是这段时光中也有一点不一样,影响因素是白池自己。
白池突然有些迷惑,她是从什么时候能够带有强烈的个人情感来看待欧文的经历了呢?
有什么不一样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回答她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白池……”
“白池……”
“白池……”
黑色的飞鸟在运行轨迹中带起大片的枝叶,锯齿状的叶缘曳振的声音带有不规则的艺术性,叶面无序得像翻飞的纸片,支撑稳定的叶梗在硕大的叶片面前突然显得纤弱而无力,血管一样的叶脉近乎透明地闪烁着,然后一切都开始下沉,最终连光都缓慢地凝固起来。
流动的叶脉静止了,循环的营养成分噎在柄端最粗壮的接触面,呕出清亮洁净的一滴,叶柄的断裂如同幼儿剪断同母亲相接的脐带,个体开始独立地走向死亡。
飞鸟就在这样的静止中飞向了辽远的天幕,远远地,不规则的翅膀规范化,最终形成幕布中央那个等待启动的开关。
一滴遵从不可抗拒的重力,重新回归到孕育一切的土壤中,归零的空格受宇宙的机械力而下落,巨大蓝色天幕上的暂停键逐渐淡出,每时每刻,无法被穷举的剧作都从一滴开始上演。
生命的静止永恒地被限制在无限的运动中,封港轮渡的汽笛又重新喧闹起来,融化在密吻着海岸线的伊河水系中,巨大精密的机械鱼尾拍出无数细小的泡沫,穿过万千嶙峋在长河中的礁石,汹涌成人们耳边每一句期待的呼唤。
你听啊,听听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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