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回活下来了,下回,也许要对他好一点点。再怎么不拿他们当人看,他也爹爹爹爹地叫了自己十二年。珠碧握上了一只宽厚的手,传来的温度,让他脑海浮现父母亲慈爱的脸庞。思绪幽幽地飘回年少时的下雨天。当年爹爹去私塾接他回家,他哼着新学会的诗歌,一蹦一跳地踩着小水洼,浑身泥泞地回到飘满饭菜香味的家,母亲会拧来干净的手帕给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然后布菜上桌,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往事如烟尘散,如今,甚么都没有了。珠碧动了动通红的鼻子,反握住手心里宽厚的手掌,张口,哭声溢出来:“爹爹,带我回家罢……”他想撒娇,单单纯纯只是孩子对父亲的撒娇;不是娼妓对男人的那种。“爹爹”不说话,珠碧瘪瘪嘴,还要张口,被小九冷不丁堵回去:“相公!”珠碧吓了一跳,蓦然睁开眼睛。床顶是不堪入目的交合图,大红大紫的鸳鸯锦帐垂落,这里没有他慈爱的爹爹。看见了姚天保,珠碧心里陡然蔓延出一阵寒意。他差点就要对这个恶魔袒露一切了。所幸姚天保没变脸,反而改用双手握住,道:“这里就是珠儿的家,爹爹陪着你。”这个爹爹,前一刻还在琢磨要不要放弃他呢。小九在后头气得咬牙切齿。珠碧苦笑一声,将手抽走,抹掉脸上泪珠:“爹爹别哄我,您刚刚说的话,珠儿听见了。”血和泪混在一起,干了之后斑驳在肿胀的脸上,一块一块的。假惺惺的话被当场戳穿,姚天保的脸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尴尬地杵在原地。而后他仓皇辩解:“没有的事,爹爹乱说的,你别信。”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珠碧怎会不知?他深深吸了吸鼻子,把脆弱的哭腔咽到肚子里去。“爹爹。”清冷的语调响起。他轻轻叹息,问出一句明知道答案的话。“钱……当真比珠儿的命还重要吗?”作者有话说:今天又是为小珠珠落泪的一天。我要给萧启和姚天保扎小人[○`Д′ ○]
迟来温情姚天保否定了,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珠碧轻轻一笑,平静道:“天气冷,爹爹回去歇着罢,这里有小九会照顾我。”姚天保自是不会再留,假模假势地拉过小九叮嘱了些有的没的,诸如甚么好好照顾之类的表面话,就拢拢衣襟起身离开了。小九早就抱来瓶瓶罐罐候在一旁,听了这话,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嘴里嗯嗯答应着。这一整座南馆,真正记挂珠碧伤势的,也就只有他而已。姚天保一走,珠碧就像瞬间被抽干精气的傀儡,再也不愿意动弹一下。一张热乎的棉帕覆上脸,替他擦去满脸污秽,眼前清明了起来,珠碧难耐地扭了扭身子,这才稍稍舒服了些许。随即一卷柔软的棉帕递到嘴边,转头,看见小九泪痕未干的脸。珠碧安慰似的笑笑,随即乖乖张嘴咬住了那卷棉帕。每次给伤口上药,珠碧都会疼得大叫,疼得实在狠了,自己的唇舌便跟着遭殃,为了不再添不必要的新伤,小九只好在给他上药时让他咬着甚么东西,一来二去,便习惯了。可堵嘴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该疼还是疼,半点也减轻不得。南馆的伤药在制作时压根都不会考虑到伤者的感受,只是一门心思地琢磨怎样才能不留疤,所以涂在伤口上,那真是要了老命的疼。青绿色的药膏带着极强的黏性,可将裂开一指宽的伤痕牢牢粘在一起,届时只要没有大动作,不出半个月便能恢复得如新生一样。都要花钱的,没有哪个嫖客愿意抱着一个浑身伤疤的小倌。珠碧将口中棉帕咬得几乎断开,脖颈、额头上浮起道道青筋,即便如此,那药接触到伤口一瞬,火辣的剧痛如龙卷风袭来,又像一把锯子嵌在原本的伤口里来回狠狠地拉锯,珠碧嘶吼出声,生理性的泪水从两颗眼珠里唰唰淌落。剧痛激发了身体的保护本能,调动每一根筋扭躲,珠碧喉头呜呜地响。像一只被硬生生横刀斩断的蚯蚓,从床的这一头,蛄蛹到另一头去。小九的心一碎再碎,他出言柔声地哄,可切骨之痛不是区区言语就能消弭,或许他只能像当初那样,用绳子将他紧紧捆起来。届时再上药,就真是生不如死。小九没有办法,他从抽屉里取来了一捆麻绳。珠碧一见到他手中之物,便像见了阎王爷一样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盯着麻绳死命摇头。他三两下扯下嘴里塞着的绵帕,颤抖着双手拽住小九的手,恐惧的眼里瞳孔在震颤。他哭:“别用这个,小九!我不动了,保证不动了!别……别用这个捆我……”他哭的模样,能把人心都哭碎。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又流下来,小九也不想的呀,可是不捆,到时疼起来满床打滚,又把伤口挣裂,循环往复,没完没了,何时才是个头呢?小九咬了咬牙,狠下心爬上床捉他,这个时候,即便再不忍心,也不能够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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