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娴初到苏州的那年,已是这个太平盛世气数将尽之时。
在煤炭作为燃料的机械时代到来之前,这里是人类社会最发达的都市。每天从这里出发沿京杭运河北上的船只不尽其数,驮着周边府县的道地货物开往沿途各地,直达京城。每天都有金陵的文人墨客带着最新的出版物来与友人分享,或是为了一些新奇的玩意,或是喝场酒,或是逛个虎丘。每日五更天里,小商贩就开始蠢蠢yu动,准备小食。伴着热气疼疼的食物的味道的是胭脂巷里梳拢的婆子乒乒乓乓收拾家伙什的声响,不知哪家的姑娘又要将她们请了去做个最时兴的发型。在一片人间烟火气中,这些老百姓想不到这个王朝气数将尽,而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座举世闻名的城市,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就会遭遇一场屠城灾难。此刻,人们还在欣喜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男男nvnv都认为自己生活在前所未有的时代里:它给予人们物质的极大丰富,它允许新的规范被创立,它似乎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苏家尤其顺风顺水。他们的大家族来自不远处的新安,以木材生意起家,已在江南深耕三代。如今的商业网络已经覆盖了出版业、当铺、药材等多个领域。他们买了大片的土地雇人耕种,大片的闾巷供人租赁。单是每年岁末收上的房租这一项都够一个七口之家一世无忧。苏文娴出生在金陵,是她的父亲收的本地的nv人生养的。她没有见过新安老家的大娘,甚至父亲从不带她回乡。她倒并不为此而忧心:她成长的圈子里的新安商人家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她不觉得自己被苛待了,反而因父亲的疼ai和不期待她有所为而获得极大的自由:是那个时代许多nv孩都不敢想象的。
苏文娴的父亲苏召南是老苏家的二房,生意做大了就被安排从金陵来到苏州,继续扩展苏家的商业版图。彼时的苏州是文人的圣地,也是消费主义的天堂。苏家决心以药材贸易打开这个市场,完成苏州、杭州、金陵这个金三角的商业布局,完整地控制江南。苏家甫一来到这个地方,就广发拜帖,与从前有过贸易交往的经销商碰面,商讨他们依附自己可以获得的利润。正如苏召南所预料的,苏州的医药行业实际上是一盘散沙。医馆的大夫多是三世为医的世家,再不济也是搏功名没有成功、被迫退而求其次从医的文人。他们即便没有举人的功名,也有生员的称号,是地地道道的士绅阶层,不屑于拉帮结派、仰仗哪个商人的鼻息。这也是苏州的医药市场一直保有生机活力、健康的竞争关系的原因。
可这样的市场不可能被苏召南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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