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拱开散落在地的玩偶,爪子在地毯上扒拉了几下,然后盘着身子靠在了江麓旁边。身前身后都是暖烘烘的发热体,江麓没说话。商泊云:“就眯一会儿,我知道你得回家。”声音带着点鼻音,和呼吸一道洒在了颈侧,江麓以为的事情没有发生。他松了口气,情绪却有些茫然。曼彻斯特的那些年,“治疗”的失败让江麓意识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病人,是父母眼中的“变态”。他将一生都奉给了母亲未竟的理想,以此来赎罪,但怀着愧疚而活的这些年,他是否也能从商泊云身上得到片刻的圆满?借由酒精与刻意引诱,江麓在九年后终尝夙愿。从一开始,就不希冀自己可以拥有正常的感情。但比起他,商泊云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大好青年。他会一直想要这样病态的关系吗?江麓当然感觉得到商泊云日渐自然的亲近,但他不能也不敢去回应。得不到回应,商泊云就可以结束这段关系,换一个人,好好的开始。哪怕一开始是见色起意,一副泥塑的皮囊,总有看厌的时候。他垂着眼睛胡思乱想,身后忽而响起商泊云的抱怨。“为什么不睡?”“唔……”青年有些粗硬的头发在江麓的颈窝里不满的碾过。商泊云确实是困了。熟悉的黑暗袭来,伴随着菩提滚落的声音,这是什么既定的咒语吗?再睁开眼,又会回到十七岁。在那之前——他出尔反尔,亲了亲江麓的耳朵。江麓不想吵醒商泊云, 一直维持着伏在桌上的姿势。商泊云睡得很熟,多媒体教室的窗帘没有拉上,窗外是寂静的月亮, 而浅白的灯光落在他的额发上。这个人鼻梁高挺, 眉眼深邃,因此映出的阴影也颇有浓墨重彩的意味。没来由的, 江麓想起很久之前他所见的一幕。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吗?总之, 那时妈妈的身体还没有彻底衰败。他攥着一枝蔷薇,从花园跑到书房, 在即将进门时却又止住了步伐。午后的书房光线温柔,阳光穿过落地窗, 而妈妈枕着书小憩,脊背微微起伏,长睫柔软的低覆。总是在工作的爸爸垂眸, 就那样长久地、静静地看着妈妈。花园的蔷薇开了, 他摘了开得最好的那朵。满室的书籍都是陪衬,小小的他也是无声的背景, 他似懂非懂, 没有推开半掩的门。年岁一点点走过,他逐渐懂得并见证了父亲不消弭的深情, 却在这样一个偶然的夜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感情的眼神。因为他也开始学会凝视着一个人。睡得很沉的少年忽而闷哼了一声, 眉心蹙起, 像是快要醒了。
江麓回过神来, 居然有些慌张。被商泊云无意识抱住,然后就这么看着他发了一节课的呆——太诡异了吧!下意识不想被商泊云发现, 江麓在商泊云醒来之前十分欲盖弥彰地闭上了眼。小江同学确实时常选择逃避。熟悉的下坠感。意识比珠子先坠地,一片黑暗之中,量子以不确定的方式运动,商泊云熟练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确定的十七岁。狗爪子动了动,商泊云这才发现,自己晚自习那会儿居然搂着江麓睡的。完全没印象了。要不将错就错,一直抱着?睡迷糊了做出这样的事情很正常吧?很正常吧?商泊云蠢蠢欲动,然后发现——江麓睫毛微颤,眼珠子不安地轻轻动了下。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迅速产生。江麓在装睡?“睡迷糊”的商泊云打了一个刻意且做作的呵欠,手臂带着自己往前贴了贴,含着戏谑的目光掠过江麓的脸。商泊云慢吞吞地凑了过去。江麓绷着嘴角,极力自然地缓缓睁眼。商泊云憋笑。小扇似的长睫抖啊抖,江麓的心情磕磕绊绊,然后,望进了一双笑意明炽的眼睛。商泊云语气笃定:“刚刚,你在偷看我睡觉。”……!江麓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通红。他语气有点儿生硬:“我也睡着了的。”商泊云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好吧。”“其实,是我在看你睡觉。”江麓神情愕然,艰难消化着商泊云的这句话。铃声猝然响起,江麓立马选择跳过思考:“上课了,还是继续……”商泊云抬起手臂,懒洋洋地“哦”了声,然后放开了江麓。江麓的表情忽而一变。“这是物理课的铃!”他没忍心叫醒商泊云,一节晚自习就这么过去了。“赶回去应该来不及了。”商泊云说。“来不及也要来得及。”商泊云过于随遇而安的态度令江麓十分不满。下一秒,书被狗爪子都抱在手中,商泊云抓住江麓的手腕,掌心滚烫。“那就跑吧!”江麓从来没这么狂奔过。大晚上,被人拉着,越过行逸楼前幽深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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