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光放小米这粥也太清了,里面还混了些野菜,咸菜,煮成颜色发灰的一碗,沾了些锅灰。
粥落到了嘴里,咸味有,苦味有,涩巴巴的,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孟欢皱紧眉头,端着碗发呆。
他以前学历史书,看过士兵没有饭吃,看过饥荒,看过断粮,可没想到这居然也能落到自己身上。
“你们这样几天了?”
“四五天吧。”
祝东压低声,“再这样下去,粮草吃光,估计就要杀战马来吃了,等战马杀光,士兵肯定要哗变!你都不知道大家找王爷找得多着急,全都等着王爷回来找饭吃呢!”
孟欢唇瓣撇得更凶了。
只能说自己还是太天真,以为只有他们将领和士兵的鱼水之情,没想到还有那么多现实问题。
蔺泊舟……
他的眼睛还没好,要怎么去给三万人找饭来吃呢?
祝东压低声,在他耳边说:“其实没饭吃,有个解决办法。”
孟欢打起精神:“什么?”
“烧杀抢掠啊!这是积累财富和粮草的一种方式,路上早有人想这么干了,”祝东摇头,“但被张将军和陈长史拦住。他们说,王府的兵是好兵,好兵不干朱里真和兵匪做的事,王爷在辽东四个月,不侵扰百姓,不打杀抢劫,名声好,可不能败坏了王爷来之不易的名声。”
孟欢端着碗,发怔。
他咬了咬牙齿,把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
众将士们喝完了粥,不当值的便躺回了营帐内,脸色发青就这么躺着睡觉,以免体力流失太快,饿得不好受。
一片哀鸿遍野。
……蔺泊舟肯定早就猜到了。
孟欢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难怪昨晚在马车里他跟陈安说,要三万护卫军离开自己单独回归团营。
——不跟蔺泊舟在一起,护卫军才会被朝廷接纳,才能有饭吃。
这是唯一能保全这一群人的方法。
否则,王府护卫为了吃饱饭肯定会发展成失控的饿狼。可不能小看饥饿带给人的内驱力,除非圣人,道德很难战胜生理,生理性的饥饿可以把人从君子变成恶鬼。
这三万人,要么完全失控就地解散沦为流寇土匪,要么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索,转头攻占大宗的城池,屠杀大宗的百姓,掠夺大宗的财物。
他们是蔺泊舟亲手带出来的,恐怕并不愿意看见他们变成这样。
但让他们回团营,有饭吃了就能保住命,还能向宣和帝展示诚意,说——
看吧,连保命的护卫都送给你,这不是忠臣是什么?
蔺泊舟显然心里有主意,能把这三万人再平平安安从团营里剔出来,带回辜州。
可是……
蔺泊舟送走了这三万护卫兵,等于彻底无所依傍,那他该怎么办呢?岂不是相当危险吗?
孟欢揉了揉脑袋。
他不是蔺泊舟,此时完全想不出主意。
祝东说:“咱俩也回去躺着吧,别动了,动了饿的快,饿了是真不好受。”
孟欢一边叹气一边跟着他回营帐。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祝东压低声,凑在他耳边:“你说咱们王爷会造反吗?”
孟欢讶异:“什么?”
“没饭吃,这不是逼反吗?自古以来,没饭吃都是咱老百姓造反的首要原因。毕竟咱们现在想要口饭吃只能去抢啊,可咱们一抢,官兵正好找到理由派兵来剿灭,那面对面一打仗,王爷就算不想造反,不也是行了造反之实吗?”
祝东的表情极度认真。
不止他,这营里的几万人偷偷琢磨了好几天,发现被逼到这份上,要么蔺泊舟自戮,要么蔺泊舟自立,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孟欢迟疑地摇了摇头。
“已经到这种绝境了吗?”
他知道蔺泊舟的想法。
但在蔺泊舟将这个想法公之于众前,孟欢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说:“王爷聪明着,肯定在想办法呢。”
祝东点头,声音焦虑,望向中军帐的位置。
“那肯定,我表哥上午就去议事了,议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吵得很凶。”
寒风里,他俩面对面叹了口气。
和祝东简单续了叙旧,孟欢蹲营帐里饿得头昏眼花时,陈安进来了,轻声道:“侄儿,王爷正到处找你呢。”
他神色有些疲惫,对这些用脑子的人来说,思考也是相当耗费力气的事。
孟欢点头:“嗯,那我过去了。”
他回到中军帐这一路,议事的将领和幕僚们纷纷出来,一路没有欢笑,个个神色都很凝重,肃穆,和这冰天雪地相得益彰。
他们见了面,也是纷纷叹气,摇头。
还有人擦眼泪。
——恐怕是商量出了比较意外的结果。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