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高见?”那个一直不作声的道:“我听闻,文帝朝先太子、淮安王宋启连在世时就分外爱惜人才,曾与白身士子一起泛舟湖上,吟诗作对,淮安王妃也曾经是为民请命的通政使顾大人,公正廉洁,光风霁月,二位虽然仙逝,但风骨犹存,定北王依旧在京,想必会为我们主持公道。”“传闻中,那定北王与陛下水火不容,怕是不好——”“就是因为水火不容,所以若能得到他的支持,陛下也不得不看在定北王的面子上,亲自审理此案。”那人神秘兮兮道,“放眼朝堂,敢和陛下对着干的,也只有定北王殿下了吧。”霍尘走后,顾长思就没再动过午饭。直到一桌子都变成了残羹冷炙,祈安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他要不要再喝些。顾长思攥起拳头,在眉心重重地抵了抵:“都撤了吧,不吃了。”他不得不承认,哪怕当日他狠狠地抽了邵翊一记耳光,哪怕他言之凿凿说自己相信霍尘,但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心底的疑窦就会丛生,再配上霍尘接二连三的反常,那团疑云就像鬼影子一样,在他头脑中徘徊不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是两个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之人,他与霍尘之间建立了信任,就不该再在上头增添伤痕,可是……顾长思敲了敲额头。可是他生来并不是个多么开阔疏朗的性子。年少时淮安王府的跌宕、皇帝的敏感多疑让他注定不可能相信无私奉献,相信世界上有纯真的善与爱,霍尘是那个唯一的意外,可照样也有一些不敢让他窥见的暗影。他尊重霍尘,但不代表他能够一丝一毫都不担忧。定北王府是待不住了,顾长思自暴自弃一样地出了门,去玄门陪秋长若晒药。秋长若平日里不当值就在玄门里,尤其是接手了霍尘的失忆之症后,几乎把自己泡在了药罐子里琢磨南疆蛊毒之谜,如今春来天气正好,她也想换换脑子,便把挑拣出来的草药一一摆出来晒干,准备研成粉后制成药丸。顾长思满头疑云出门的时候,天气骤然下起暴雨来,秋长若刚刚把摊子铺开就撞上了变脸的天气,只好认命一样地往回搬。“你怎么来了?”秋长若放下药材筐,转头就看见了雨幕里的顾长思,“最近哥舒冰的事闹得凶,听说陛下第一次如此回护你,给你安排了不少府卫保护,说你在家待了很多天吧,偏偏下雨的时候出门,腿疼不疼?”顾长思一言不发地拎过一筐草药,二话不说开始帮她往里搬。
秋长若挑了挑眉:“心情不好啊?和霍大人吵架了?”“没有。”顾长思闷闷地,“他能跟我吵架?”“也是,他见到你就乖得不行。”秋长若偏头看着他,“那是为何?我看这几日陛下也没有找你的麻烦。”“心里乱。姐,你和……”顾长思抬眸时撞进秋长若清亮的目光里,他想到秋长若与裴子澈之间本就知根知底、全无保留,又想到自己与霍尘秘密缠身,就又把询问吞了回去,“罢了,没什么。”“跟我你还藏着掖着。”秋长若这么说他,却也不逼着他,只是拎起另一筐放在他身边,两个人沉默地忙碌起来。片刻后,秋长若望着外面的雨幕温声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顾长思停下来:“因为你有天赋?”秋长若很轻很轻地摇摇头:“为医者,父母心。金针入穴、抚腕断病,可当血染山河、万里悲哭之时,医者同样束手无策,唯愿我能一针封病灶、手起刀落除根患,朝堂芸芸百余人,都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效力,不是效力为一人,而是效力为脚下这万丈河山。”有风拂过她的长发,她挽了一下,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这是我当年拜在玄静师父门下时,她问我为什么要学此道,我告诉她的话。我当时想,我从医,就是要救人命,挽山河。可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后来我才明白,医者救人命,人心却难测。”秋长若晃了晃手里的那筐白术,“我能够诊治失忆之症,但我窥不破记忆之中有什么,同样的,我能够给你的腿伤诊疗一二,却难医你真正的创伤与悲痛。这时候你需要的不是我这个大夫,而是你自己。”顾长思看着她发愣。秋长若很温柔地劝导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霍大人是好人,他对你也好,是真的喜欢你,有些事情你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两个人彼此坦诚信任,才能够走下去,不是吗?”“可我不知如何开口。”顾长思脸上浮现一丝懵懂,“他也不知,横贯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了。”“那就一件一件来。”秋长若理顺了他的长发,“别怕,长思,师父与我、长记、长念,我们都陪在你身边,不要着急,一切真相都会水落石出,总有一天,误会会解开,冤屈会洗刷,你们、我们、天下的所有人,都会知道的。”“我知道你想要完全相信一个人很难,但霍尘是个好选择,或许你可以试试。”秋长若鼓励他,“试试,完完全全地、毫无保留地,相信他。”试试吗?其实他一直在试的,包括他告诉霍尘不必将所有都告知于他,那都是他的真心实意,可每当触及那些不可言说时,理智告诉他要相信,总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在问为什么不能说。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