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水碧色留下,那件也留了……哦,墨绿色的,墨绿色用金银线绣好,我秋天穿。”……郑湘向来喜好华衣美服,源源不断的绫罗绸缎呈上来,使她徜徉在快乐的海洋中。尚服局荟聚了天下最心灵手巧的绣娘,她们会将这些本就美得不可方物的丝绸裁成绝艳无双的衣裙。厉帝时努力压抑的对绿色的渴望,此刻喷薄而出,将宫女手上深深浅浅的绿席卷一空。郑湘最爱绿色,爱绿色铺陈在断壁颓垣间的坚韧与勃勃,爱绿色渲染在寂寥天空下的壮阔与辽远。然而,她进宫后,绿色独属于苏绿珠,郑湘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深深浅浅的红,如同生命燃烧般的红。直到郑湘看累了,仍然宫女捧着新料子上前。她回头看了眼选中的堆成小山的衣料,不由得升起一股得意来。便是苏绿珠也从没像自己今天这样选得痛快,选得快活!郑湘想着忍不住笑出声,细细品味胜利的滋味。突然,郑湘的头脑一凉,脊背发寒,一种危机感如同狩猎的蜘蛛将她紧紧缠住。“湘儿,宫中欲望如海,不可放纵自己,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进宫前,郑湘的母亲陆凤仪压着郑湘,将“克制欲望”这几个字读了一千遍,写了一千遍,背了一千遍。她太知道女儿是什么性子了,且年纪尚小,进入如鲍鱼之臭的皇宫,极易沉沦堕落。所以,陆凤仪要让“克制欲望”刻入女儿的骨髓,融入她的灵魂。母亲的做法有用,但用处不大。郑湘和苏绿珠一样爱好奢华,她的用度都跟着苏绿珠走,只悄咪咪地略减几分。苏绿珠用丝绢系树,她就要换上新窗纱,挂上新帘帐;苏绿珠要一套翠羽织成的华服,她就要一条同样质地的披帛……因而,妖妃的名,苏绿珠担着;好处,郑湘也享受着。“香兰,我选了多少匹布?”郑湘揉着头道。香兰的脸上带着亢奋:“娘娘,一共二百六十三匹。娘娘,你可以每天不重样地穿新衣。”啊,比苏绿珠一次制衣还要多。郑湘想到苏绿珠如今的惨状,身上一寒,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崔尚宫和宫女们不解。“娘娘,宫中主子不多,尚服局加班加点定能将衣服裁好。”崔尚宫道。郑湘摆手,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远方,目光悠远,道:“国朝初立,百废待兴,我有华衣美服,百姓却无片瓦遮身,这些……”“这些都拿去吧……”郑湘的心在滴血,她连这些衣服做好之后的配饰都搭好了。香兰和崔尚宫面面相觑:“娘娘……”郑湘转身回到殿内,不忍与这些华美的绸缎生别离,道:“拿走吧,一匹都不要留。”她其实想把可爱的绸缎都留下,但相比于一顿饱,此刻理智占据上风的郑湘更倾向于顿顿饱。午后的夏风吹动着窗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在为绸缎们的怀才不遇而低泣。崔尚宫不想离去,周贵妃年老色衰,早过了要花花粉粉的年纪,赵德妃早已有人簇拥,她就过来烧郑淑妃的热灶。本来烧得烈火烹油,谁知来个釜底抽薪?香兰唯主子之命是从,强硬地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崔尚宫,连一匹丝绸都没留。她转回殿内,就看到主子毫无生气地半躺在榻上,眼神迷茫。香兰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娘娘,喝点茶。”郑湘有气无力,道:“香兰你说我进宫为的是什么?”就为了那么一点子荣华富贵,结果还要缩手缩脚。香兰沉默了一下,道:“奴婢进宫是为了一口饭吃。”郑湘哀叹一声,抱着滑腻冰凉的薄被,道:“罢了,罢了,我睡个觉,别吵我。”梦里什么都有。香兰听了,轻手轻脚地将帐子放下,坐在外厅的榻上做针线活。姜榕得知郑湘能抵制这样大的诱惑,不禁瞠目结舌。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天,姜榕自然知道郑湘是什么性子,爱玩爱闹爱漂亮,还有些好强。姜榕与柳温感慨,道:“她真是太爱我了,竟然为了我,甘愿放弃这些。”姜榕身为皇帝,富有四海,便是郑湘一天换十套衣服,日日不同样,他也能供得起。“前些时候,她捐了首饰和攒下来的脂粉钱,现在连一件衣服都舍不得做。她明明很喜欢,却舍不得做,都是为了我啊。”姜榕不住地感慨。柳温与姜榕相交多年,自然知道他什么性子,静静看他表演完,才跟着情真意切道:“淑妃娘娘以身行谏,劝谏陛下戒奢以俭,情能胜欲,知足以自戒,思知止以安人1。娘娘贤德如此,何况英明如陛下?”姜榕听完只觉得脑壳发疼,这皇帝做得还不如当周王时畅快。“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陛下不可不居安思危,虚心纳下,信赏必罚。所以载舟覆舟,所宜深慎。”2来了,来了,又来了。姜榕木着脸听完,道:“说人话。”柳温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前朝勒令郡国上献,民不聊生,百姓流离。臣请陛下罢天下郡国所贡,减宫中靡丽难成之物,禁浮巧尚俭朴。”姜榕听完,点头道:“准了,此事便交给柳卿处理。”“陛下英明。”柳温行礼道。
郑湘听到这个噩耗,已经晚了。尘埃落定,圣旨已发。她哼哼唧唧地差点哭出声,姜榕笑她道:“你以为是欲拒还迎呢,现在什么都没了。”郑湘趴在姜榕的心口,哀叹逝去的丝绸,道:“我以后穿什么呀?”姜榕哼了一声,将人紧紧抱住,对着她的耳朵吹气道:“以后可不要这么口是心非了。朕是天子,难道还少你衣服穿?”郑湘道:“可是别地的丝绸都不如蜀中的漂亮。”姜榕的大手抚着郑湘的脊背,笑起来道:“放心吧,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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