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忙拒了,小皇子未满百日,明年正月万晴出嫁,二月四皇子进学,待将这几件事忙完再出宫也不迟。郑湘见她坚持,只好作罢。陆凤仪摇头赞道:“好一个心细的姑娘,这些年你娘娘多亏有你这个臂膀,便宜了那个姓李的小子。”蕙香听了,忙作羞躲开。母女说了会家常话,陆凤仪看了时辰,便起身告辞,路上与万母汇合,一道出了宫。万晴白日忙忙碌碌,夜静时分躺在床上,不免辗转反侧,胡思乱想。现在她一应待遇俱为公主,皇后和贵妃都待她极好,感恩之余,又诚惶诚恐。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东可汗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傻子,将来是什么样子呢,她也不知道。万晴的惊惶在正月十五达到高峰,今晚吃完元宵,明日她就要远嫁。宫宴上,年纪小的皇子公主们天真无邪,围在各自的母亲身边撒娇含笑,无子宫妃们被曼妙的歌舞吸引,而万晴则眼在殿中,心在宫外。爹娘在这团聚的时刻会不会哭泣?北虏习俗与中原不同,自己能适应吗?东可汗的品性好不好?……样样桩桩,桩桩样样都如石头压在万晴的心头,喘不过气来。勉强应付过宫宴之后,万晴回到公主所睡了一觉,天还未亮,就被叫醒。窗外黑魆魆的一片,只有几只昏黄的灯笼伴着脚步声,在院中穿来穿去。万晴挺直脊背,将一切压在心底,默默回想师傅们对自己的教导,心中又起涟漪。妆扮完,天已经大亮,万晴吃了糕点和少许羹汤,便起身回头瞧了眼跟随自己出嫁的宫女寺人,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坚定道:“咱们走吧。”外面的使节早已候立,万晴踏出殿门,天空泛着灰白,周围秃树萧萧,唯有晓霜寒姿的红梅添了几抹喜气。姜榕和郑湘朝南而坐,后妃皇子公主依次坐定,宫女寺人神情凝肃,殿中雅雀无声,皆严阵以待。不多时,一身公主大妆的万晴徐徐走来,每一步迈得都格外沉重。本是公主出嫁的大喜事,但却无一人欢笑,反而像办什么丧事似的。郑湘注视着金翠辉煌的万晴,她平静的眼睛下仿佛蕴藏着岩浆般奔涌的活力。郑湘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当初她一身素衣,孤身踏入宫墙内的深渊,她凭借的是美貌,依仗的是厉帝的好色,意欲博出一条生路。如今看来,又与现在的万晴何其相似。受恩还情,自己又要在虎狼窝里博出生路。郑湘正想着,突然感到手上一沉,转头看去,对上姜榕略带疑惑和安慰的眼睛,微微一笑。她博出了一条辉煌灿烂的未来,但路上堆满了尸骨,身后乌压压地站着一群苟延残喘的失败者。每次回想,都心有余悸。她无疑是极其幸运的,这份幸运会降临到万晴的头上吗?“儿臣拜别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万寿无疆,长乐无极。”万晴跪下,声音柔和而坚定。“快起来。”姜榕道。万晴缓缓起身,目光落在皇后身边侍立的人,却是一滞,险些落下眼泪。那是她的母亲。只见万母双眼含泪,嘴唇颤动,手里死死攥着帕子,目光一瞬都没从女儿的身上移开。母女对望,令人心酸恻然,周贵人等人也红了眼睛。郑湘道:“你此去与京师相隔万里,你要保重自身,也不要忘了给我写信。”万晴道:“儿臣谨记。”姜榕道:“宁国你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旁的我就不说了,只叮嘱你一条。”万晴的心中有了猜测,垂首聆听。“记住你母后的话。你是姜家上了族谱的女儿,不要妄自菲薄,若受了委屈,只管写信回来。”万晴听了,猛然抬头怔住,这与她的猜测截然相反,一股暖流流过全身,她的眼睛缓缓落下一滴滚烫的泪珠儿。“儿臣知道了。”万晴缓缓道。赞者唱喏:“吉时已到。”万晴跪下又行大礼,抬道:“儿臣去了。”说了一遍,又定定地看着皇后身边的母亲,道:“儿去了。”声音隐隐带着哽咽。万晴一步一步地向外迈去,阳光从大开的门窗照进来,她的影子落在殿内。郑湘沉默了,总觉得心里仿佛堵着什么东西。姜榕对其他人道:“都散了吧。”诸人退下,姜榕牵着愣神的郑湘,从乾元殿相伴回到宣政殿。“只要万晴不背叛大周,她永远是大周的公主。”姜榕似乎在做保证,宽慰郑湘的心。郑湘抬起头,神情低落,摇摇头道:“我信你,也信她。只是忍不住担忧。”姜榕笑道:“大周越强,她越不用我们担忧。”郑湘闻言,立马来了精神,拉过姜榕的手,捧在胸前,道:“你可是答应过我,为了咱们的孩子,要开天下四百年太平,万晴现在也是咱们家的孩子。”姜榕恨不得将郑湘眉心萦绕的忧愁拂去,闻言立马道:“一定一定。”他浑身充满了干劲,恨不得让已经开始下午上班的大臣再要熬个通宵,为大周的繁荣昌盛贡献血和汗。“我就知道成林是顶天立地,一言九鼎的大丈夫。”郑湘高兴道。“当然是啦!”姜榕立马赞同:“我说的是金口玉言,别说四百年,就是……四百年,我也能做到。”郑湘听到他的磕巴,顿时笑起来,推着姜榕往东暖阁走:“去去去,里面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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