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寺里也像热泉一样沸腾了。本来已经被捆了四蹄,打算用来祭神的牛羊被解开了,在瞻仰绿度母的人群里横冲直撞。没庐氏身上的神迹已经再次隐匿,但她的面孔正如同蕃民心中的度母那样殊胜绝伦。没庐氏宣布了一个让人惊喜的消息:她已得到汉国皇帝所赠的佛经,着人译为蕃语,食肉者与食糌粑者,都须早晚念诵。而莲花生大师则将随赞普一同入蕃,带领他的天竺弟子们在逻些的桑耶寺弘传佛法。黑头蕃民,须皈依三宝。“祈愿神人供塔与日月所存天地之间,佛法长住不灭,而为众生福德之本。”没庐氏用悦耳的声音呢喃了一句。“哦呀!”萨惹庙的人们惊讶地感叹着,“真是神迹!”这真是佛教徒们扬眉吐气的一天!连嘎尔的论协察,为了不触犯众怒,也不得不停下歃盟,赶来拉康寺,庆贺绿度母和莲花生大师的降临。囊廓里堆满了供奉的酥油花和朵玛盘,在虔诚的教众面前吃肉喝酒,毕竟有渎观瞻,贵族男人们躲到了神殿后的经堂。李灵钧坐在气息奄奄的吕盈贞下手,侍女跪在毡毯前,举高了雕刻金轮和法螺的托盘,青瓷和白玉碗里盛着酥油和石蜜,银壶里是青稞酒。侍女把青稞酒在火炉上烧得烫手,酥油和石蜜搅进去,递给李灵钧。“喝吧,”论协察也有了酒意,颧骨和眼睛都红通通的,一巴掌拍得吕盈贞险些连肺都咳出来。论协察劝长安的客人们也举起酒杯,“这酒,”他眨眨眼睛,“对男人有好处。”李灵钧坦诚地说:“我不善喝酒。”“傻话!没有不会喝酒和睡女人的男人!”论协察断然道,把一个龟兹女奴推到李灵钧面前。“外头那热泉以后可热闹了,全是想要当度母的光身子女人,白的像羊羔!”有人笑道。青稞酒抵到了唇边,李灵钧迟疑着,眼睛一瞟,弹奏箜篌的龟兹乐师突然从角落起身,挤过舞伎们,绣着吉祥八宝的厚重门帘猛地一甩,她的背影消失了。李灵钧敷衍着喝了两杯酒,推开龟兹女奴,也掀帘出去了。黑教的僧众们都已经被扫地出门,天井和后廊都是空荡荡的,他钻进一间狭小的朝拜堂,皇甫南跪坐在尼婆罗红毡毯上,背对着他,正把腰上那些缠绕在一起的七事小物件解开。李灵钧无声地走过去,一把从后面抱住,整个人都拖到怀里来。火炉烧得旺,他整个人都热烘烘的,嘴巴凑到皇甫南的耳朵眼里,他笑道:“你生气啦?”李灵钧的胳膊搂得异常的紧,皇甫南动弹不得,她手合在衣襟上,斥道:“外面有人。”经堂里的排箫和大鼓还没歇,吐蕃人说笑的声音很洪亮,李灵钧说:“管他呢。”他有点痴缠,还有点迷糊,隔着衣袍,手在她的腰上揉了揉,又摸索到她的脸颊,托着皇甫南的下颌,他有些强迫地把她的脸转过来,四目牢牢地相对,他说:“吐蕃公主没有为难你吗?”“她?”皇甫南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为难不了我。”李灵钧疑惑道:“你和她睡在一个帐里吗?”皇甫南睨他,“你是怕我这个男人和女人睡,还是怕她这个女人和男人睡?”换做别人,早被这话绕进去了。李灵钧盯着她看了一会,奇道:“我只是怕你被人为难,那吐蕃公主是男是女,是圆是扁,又有什么关系?”他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微笑着说:“如果你真是男人,那我也要为了你,做个悖逆的邪人了。”经堂里传出一阵开怀的笑声,德吉怒气冲冲地离去,在吐蕃人的打趣中,芒赞也红着脸追到天井——他的酒案被突然闯入的德吉给掀翻了。李灵钧和皇甫南转眸看向回廊,两个年轻男女的身影一晃而过,李灵钧若有所思,“这个德吉的身份……”
又一声蕃语呵斥,是经堂里的论协察。皇甫南听不懂,但从那愤怒的语气,也猜出来了。她把李灵钧的手推开,说:“没庐氏把论协察得罪了。”“论协察的野心很大……”话音未落,门被撞开了,慌不择路的一只小羚羊,被秃鹫追到了窄小的朝拜堂。一支利箭,把秃鹫从脖子上穿透了。吐蕃公主拎着弓,靴子踩在了尼婆罗红毡毯上。绿度母降世的盛日,作为没庐氏宠爱的孙女,她甚至不如婢女德吉显眼,依旧是那一件氆氇袍,不合宜的长腿长胳膊,像玛尼杆那样笔直地矗立着。幕离佳纹丝不动,双眼冷冷地一瞥,她一手拎起秃鹫,另一手揪住皇甫南的领子——就像揪一只毫无反抗之力的柔弱小羊羔,把她拖出去了。李灵钧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他甚至没有作声,紧绷的四肢松弛了下来,他躺坐在毡毯上出了神。皇甫南踉踉跄跄地,被拖出了拉康寺。没有人拦,公主惩治不驯服的奴隶,是很寻常的事。她的帽子歪斜,衣领也给扯到了肩膀上,吐蕃公主松了手,把秃鹫挂在马鞍上,上马之后,径自走了一段,见皇甫南还在后头慢吞吞地挪步子。她也不怕,把靴子踢踢踏踏的。今天黑头蕃人都挤去了拉康寺,雪原上辽阔得能听见风的声音。逻些的秋草已经很稀少了,皇甫南的脚踢开一团没融化的雪,底下藏着一朵蓝莹莹的龙胆花。正要去摘花,吐蕃公主跳下来了,解开了氆氇袍的帛带,结结实实地绑住了皇甫南的手,然后骑上马,一手勒缰,一手拽着帛带,后头走得慢了,她就使劲扯一下。“喂,”皇甫南努力朝身后扭头,“好像蓝花楹。”吐蕃公主扬着头,好似没听见。但马走得不快,慢悠悠地吃着草,鞭子也松松地垂着。雪域阳光下,氆氇袍和幕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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