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睡不着了。到了夜里,宋慧娟便和陈庚望抬了那张小床出来放在院子里,小床周围搭了一圈的蚊帐子,只得这样乘乘凉作罢。满天的星星照的院子都是亮堂堂的,两兄妹趴在床上和他们那穿着小肚兜的弟弟闹上一会儿,他们的娘坐在床尾一边为他们摇着蒲扇,一边为他们哼唱着不知什么名儿的歌谣,而他们的爹此时不知在屋内点着灯忙些什么,总归是正事罢了。“明实,看大哥!”“明实,明实,看我!”两兄妹对小弟弟要往谁那看是争论不休的,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管用。他们这坏弟弟丝毫不听他们的指挥,完全的随心所欲,谁的面子也不卖。因此,又一轮争论开始了……孩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催眠又令人安心的歌谣,宋慧娟不知哼唱了多久,三个孩子总算忍不住困倦眨了眨眼睡了过去。她没有打扰这时还忙着的陈庚望,先把那坏家伙抱到了床里侧,又把他的哥哥姐姐先后抱进了屋内,她还是能抱得动的。夜里一降温,身上还是能觉出冷的,是以她不敢放松半分,不论哪个孩子冻个好歹出来都是她承受不起的。到底夏天还是热,稍稍推开窗户透进来些风,有一层蚊帐子稍稍挡一些,肚子上再盖上一个小被子,夜里看得勤些总不会有事。这些日子也是够宋慧娟忙的,先是生下那小儿在家里足足待了一个月,便没赶上麦收时候回一趟大宋庄,她便想着等后秋天凉快一些再回去也不晚,那时候坏家伙也能跟着回去见见他的姥爷和舅舅们了。她人是没回去一趟,却也听陈庚望提了宋浦生几句,他折腾的那些庄稼这一茬收成还算不错,也算是在大队露了个面儿。对这样的大事宋慧娟是不大操心的,实在是操心也不知往哪个地方使劲儿,便只能尽力做些她能做的。实际上,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宋浦生的成家大事哩,连比宋浦为都小一岁的陈庚兴都看好了人家,她也就着急了起来。要真是这样随着他自己的心意再让他拖上几年,只怕到时候他们有心成家也怕是无力了,黄花菜早凉透了。因着记挂着这事,宋慧娟又盼望着早日忙完手头的事能抽出时间回一趟大宋庄。可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总也忙不完的……这一等,就等到了后秋,眼看着日子进了八月,离陈明守上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宋慧娟已经提前为他做了身新衣裳,又缝了蓝布书包,只差识字用的纸笔了。早几日宋慧娟便琢磨过了,那纸笔她是分不出清楚的,只能托着陈庚望哪日上乡里办事顺道买些回来。这天夜里乘过凉把两个孩子抱回屋后,她便对枕边的男人开了口,“这几天要是去乡里,打供销社给明守带几支笔,再捎几个本子罢?”宋慧娟等了会儿没听见反应,自己便睁开了眼支起了身子去瞧那躺在床上假寐的男人,见他那两条胳膊还枕在脑后便晓得人还醒着,她的话自然是能听了进去的。见状,宋慧娟便又躺了回去,轻轻摇起了蒲扇,那身旁的男人感受着轻轻的风儿打在身上,对那妇人的话算是应了。不出两日,陈庚望便带回了两支笔,两个新本子,看似随意地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宋慧娟那时正忙着在灶屋里做饭,几个孩子也都在灶屋坐着,陈明守烧着锅,身旁坐着他妹妹,那个他娘口中的坏家伙弟弟被绑在了他娘背上,却一点儿还不老实,吱吱呀呀的挥舞着小拳头。单等了吃过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时,宋慧娟抱着坏家伙进屋换尿布时一回头才发现那桌上放着长长的铅笔,下面压着崭新的本子。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不算光滑的本子,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令她想要沉入其中的力量,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此刻窗边恰好立了一道人影,陈庚望停下了步子,将这一幕深深地撞进了眼中。他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如此神色,即使是被她放在心尖上的孩子父母兄弟也从未引出过她这般的神色。那半张脸被掩盖在漆黑的夜里,可那眼眸里的光亮的惊人,流露出来一种渴望,她的小心翼翼又无不在显露着她的羡慕。那是一种她对读书人的羡慕,这样的羡慕与渴望不仅仅存在于同龄人之间,甚至就这样隐藏在父母对孩子无言的爱护中,更是千百年来这千千万万的底层苦力都曾期盼过的。似乎在这一刻,陈庚望才意识到原来她也是向往那些能读书识字的人的,原来他眼中孩子们教她识字不是胡闹着玩儿,那对她而言是不同的。直至她口中的那坏家伙不满他娘忽视了他,两条乱动的小腿提醒她敛了心神,重新露出那温和的笑容又恢复成一个母亲的样子。愈发靠近的脚步声也提醒着窗外的人,故作平常走进了茅房。人刚打里头往出走,就听到那妇人问两个孩子,“你爹可出门了?”“没——”话没说完,陈庚望就踏出了脚,露了面。“有事?”“没。”这样短的两句话干巴巴的结束,男人仍旧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那方才还抬着头的妇人已经俯下了身子,一条胳膊护着在床上玩闹的孩子,另一手轻轻摇起了蒲扇。虽说入了秋,可夜里还是热的很,人在院子里躺了会儿,等凉气一上来也就进了屋。安顿好孩子们,宋慧娟边拉帐子边问道,“那铅笔本子咋个卖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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