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还知道什么?!就是养条猫养条狗也比你聪明点!”
蓦地吼得黄四爷一呆,顷刻回转神来,仰着脖子又是一通大哭。哭还不够,跳起来便连脚剔雀香的腿,“你吼我!你吼我!我打你、打死你!”
他心智不熟,只如个五六岁的孩子。可力气却是男子汉的力气,两脚便将雀香从杌凳上踢到地上。她也哭,疼从腿上钻进心里去,再钻不出来,在里头死死将她绞住,使她喘不过气,哭不出声。
107番外·流年(二)
◎“男人有钱就要变坏。”◎
日昃时的太阳是烧进窗来的火, 熊熊地滚在地上。黄四爷扯着嗓子哭,壮硕的身子立在火海里,哭出了末日一般的豪情悲壮。雀香哭是哭不过他的, 只跌在地上默默垂泪。
未几四爷的乳母赵妈妈踅进门来,看见雀香趴在地上也不及管, 先摸了帕子往黄四爷脸上蹭,“我的儿,又闹什么?今日家里有客, 一会老爷听见了又要打你!快别哭了, 快别哭了啊。”
听见老爷要打,黄四爷登时不敢再哭,气噎住了, “嗝嗝”地由下窜到上的打起嗝儿来。赵妈妈拉他到榻上坐, 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来唧唧哝哝地和他说了会道理, 又许下他,“你听话, 明日给你街上去买个风筝玩好不好啊?”
雀香的陪嫁丫头金铃进来, 忙也将雀香搀到床沿上坐,一面问“踢坏了没有”, 一面掀了她的裙子袴子看。
那两条小腿上踢打得这一团红, 那一团红, 她照着那红印子摁了摁, “痛不痛呀?明日起来又要青了。”
雀香不作声,只管呆呆地把对面榻上的黄四爷望住, 越望心里越团起一股无名恨。那几乎就给灰尘掩住的冤屈今日因为良恭与妙真, 又猛地给掀腾了出来。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往裙上掉。和做女儿时扭捏出来的眼泪不同, 如今掉得是何其自然, 不需要费心去经营。
太阳光把黄四爷包裹在里头,她真恨不得那是团火,烧死他,也烧死她,大家都不要活!
然而她心里激昂的恨因由种种,浮不到面上来。这几年光阴磨得人连恨也没了力气。她觉得自己怕是要老了,不知哪天即要两鬓成霜。对面那个就是她的“儿子”,可惜他并不是爱的结果,他是意料之外的灾难,她无缘无故地做了他的“娘”。
哭着哭着,她忽然“吭吭”地笑了两声。
黄四爷见她笑了,又蹒着步子走来,轻轻踢了下她的裙角,“领着我出去玩嚜。”
雀香抬着泪眼看他一阵,他蹲下来,把脑袋枕到她腿上,抱着她的膝盖晃,还是那句话,“许我出去玩嚜。”
她被他晃下来几滴余泪,落后再没有泪可留了,只把对过窗户上强得发白的阳光看着。她自走进这间屋子的那天起,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烧毁了她一切骄矜的情怀,使她终于长成了个满身悲情的女人。
不过哪个女人的青春能永恒不死呢?往后的岁月,都是青春的灰烬。她把脸渐渐伏下去,贴在他头顶,轻轻拍着他安抚。她做了他的“娘”,他的“先生”,他的“玩伴”,他的“老妈子”,唯独不是他的“妻”。他仍把鼻涕淌到她腿上去,她也把眼泪遗落在他头发里。
在这一点上,他们又如同世间夫妻是一样的,交换彼此生命里的液体。
赶在开席前头,雀香特地拿粉匀了脸,怕人瞧出她哭过,最怕给妙真看出来。黄四爷见她坐在镜前傅粉施朱,以为她是要出门,又挽着她吵闹。雀香给他闹得没了精神,耷着眼皮任由他拽着她一条胳膊甩来甩去,只不和他说话。
她一个人走到那屋里去请妙真,妙真才歇了中觉起来,换了身衣裳迎出外间要随她去。她笑道:“在大姐姐这里坐会再去也不晚,这会才刚预备摆饭。”
妙真便叫点翠瀹茶上来请她吃,“吃过这碗茶去应当差不多,就怕你家太太她们先到了,不好叫她们久侯。良恭已往那边席上去了。”
“他们是要会外头那些陪坐的相公。咱们里头又没外人,太太她们也是懒懒的,这会想必还在屋里换衣裳。”
妙真见她恹恹的,腮上匀了些胭脂,颜色爬到眼眶里去了,一个脸蛋像是搁久了的山楂,艳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脸比原先出落得瘦长了点,眼睛还是圆,里头的光封锁住了,流转得不再活泼,显得钝。在黄家几年,倒是学了些官家妇人穷极精致的做派,吃茶把碗盖稍稍立起来掩住碗嘴。放下盖的功夫,已不动声色地用手帕蘸过了嘴,唇上没落下水渍,还是那点红得发苦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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