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药粉吹得七零八碎。
姜知妤只当自己在照顾宫中受了伤的猫犬,只要心里是这样认定的,她便能坦然许多。
她扬手将纱布缠绕在楚修辰的肩颈、腰际、胸口,一层又一层,直至将所有伤口悉数抚平,才缓了一口气。
楚修辰见姜知妤在整理之际,起身将中衣抄起,垂眸将系带系上,衣料摩挲过肌肤,带着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多谢殿下。”楚修辰的眼停留在自己摆弄的手上,有些怔然。
春生,夏长,秋敛,冬藏。地生万物,往返经年,楚修辰其实早就不记得何为真正的疼,对于骨肉上的折损,其实早就如饮水加餐一般稀松平常,到底悉心将养着,终是有痊愈的一日。
不过他知晓,若是心里被扎了一个口子,哪怕微不可查,大概那也是难以抚平愈合的。
“楚将军客气了,”姜知妤转身,瞧着他倒是还有力气将衣裳穿好,倒是自己白操心一番,“如今你我流落在外,总归还得返回崇安,我并不想你耽搁停留太久。”
她的指尖压在身旁的圆桌上,“我是说,我有要紧的事需得回去,你若是要久滞于此,我不介意将你撇下,我一人将行。”
她说的自然是比金子还真。
只要离开邕州,到了临近的显朝境内,姜知妤便有出路可回崇安。
她的脖颈上其实一直挂着一根细小的红绳,一直都是贴身佩带,未让人瞧见,就连半夏也以为那不过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可实际上,此物正是姜湛所赠,小小灵符戴了数年,无人知晓这竟是可以调配姜湛所拣选的那只影卫,但凡公主在外遭遇不利,这便是最好的武器。
姜知妤听是听着,戴也是日日所戴,其实从未想过自己日后竟是会有使用的那一刻。
“夜深了,将军也早点安歇吧。”姜知妤端起木盘,上方是卸下的纱布与污损的衣物,毫不拖沓地出了房间。
她转身,将门轻轻拢上,顺便从逐渐狭小的缝隙中窥探楚修辰,依旧像桩木棍一般,直立如松,眸渗霜雪一般无措。
待到房外女子瘦削的背影逐渐远去,他盯了半晌的目光才从外收回。
楚修辰的手抚上自己的左肩,指腹稍稍用力,便能感受到钻入骨肉的痛,正如抽丝剥茧一般开始难熬起来。
他在上药过程中,一声未发。
很是随了他的品性,并不喜过于哗众,也不愿自己太过惹眼。
哪怕姜知妤越到后头包扎时,一遍遍波及他伤口的牵扯,楚修辰也未曾轻哼出一声。
儿时他便跟在身为帝师的堂兄楚修礼近旁教养管束,严其忠臣,亲而信之,苟能严之,国乃可谋。这些典籍警句他心知肚明,自然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他都秉持着世俗里那最受人景仰称赞的高风亮节,为人所尊。
可他却也知晓,自己心中仍有难平之事。正是姜知妤。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对于那些过往,又是如何演化至今。
他,全都知道。
他如今大概所有的举措,在姜知妤的眼中,都像一场笑话。
他究竟该如何陈述?似乎没有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
楚修辰将外衫披上,正准备熄烛就寝,而门此刻却又被两只纤手推开。
原来是姜知妤折回来将这掺着血的水端走。
“殿下,你当真不必——”
“没事。”姜知妤语气轻快,将盘托在身前。
她只不过想着,这盆还是向好心的老板娘借来的,若是再不归还,或许人家便要捉襟见肘了。
一旁的楚修辰憋了一晚,此刻不知是从何处积攒出的勇气,全部随着起伏的胸口说出,声如置于空谷般清晰。
“殿下……你可相信人有前世今生。”
姜知妤抬脚走了两步后才堪堪停下,偏过头看着楚修辰的脸,眼神微眯,“嗯?”
“倘若我说……”
“倘若,”姜知妤戏谑般顿首笑了笑,“倘若我与你有前世今生,那必定是一番虐缘。”
楚修辰说到一半的话被姜知妤截了去,语调仍旧延在喉间。
姜知妤笑了笑,“像楚将军这般凉薄之人,前一世又怎会与我有联系,若是有,恐怕也只有债,没有缘。”
姜知妤眼底的笑意随着跃动的烛火愈发缱绻,黑得犹如两颗打磨过的黑曜石。
这话倒是她的真心话,前一世注定的结局,她所见的也都是事实。
姜知妤的声音有几分发沉,“楚修辰,你为何突然怎么问?如若我不是公主呢?你这话又会说与谁听?”
无论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无关痛痒。
“楚修辰,我且最后问你一次,如若本公主想向你索取什么,你会雍容大度地给我吗?”
她将矛头又抛给了楚修辰。
无论是谁,以姜知妤如今身份地位,大概都是会应允的吧?
不过心里乐不乐意便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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