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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1 / 2)

“师父,我是您从育婴堂领回来的。”项正典提醒,“怎么随着的?”

“哈!”张端笑着吐了个烟圈,“我忘了。”

项正典拜进庆昌班那年张端自己刚刚娶妻生子,然而大儿子早早夭折,现在养下来的一双儿女年纪都小,于是没有像李叶儿一般跟班学艺。也许正是长子夭折的缘故,张端与师母对项正典格外热切,这几日甚至操心起了项正典的婚事。

聊了阵闲话,张端重新坐到鼓前,给柳方洲的《夜奔》敲拍子。

柳方洲振作起精神,将身段与唱词合起来顺了一遍。现在知道了张端师父也是本行应工,更是不敢大意。

张端也连连点头:“这不蛮好?刚才你还说什么学不好——我看都能挂头牌戏来演了!”

“这出戏唱做都多,唱下来累人得很。”柳方洲挠挠脸颊。

《宝剑记》中的这一折《夜奔》,可以说是武生行当的看家之作。作为一出独角戏,角儿在戏台上自顾自跑圆场、踢大带、打旋子,还得带着愤懑孤高的英雄气,真可谓状形难,摹神也难。

“毕竟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说到《思凡》,你们‘庆大班’可有学了的?”张端笑着问。

“哎呀,师父您也跟报纸上学着了。”项正典靠着墙根拿大顶。

“怎么,我觉得这名头响亮得很。”张端弹了弹烟灰,“那天还和李玉说起来呢,难道我俩和玉青得叫‘庆老班儿’。”

“《思凡》应当是小叶子学罢。”柳方洲认真思考了片刻,“毕竟《孽海记》里还有《下山》的折子,小和尚必然是时喜来演,还是花旦来对戏更妥当。”

“有理,不过李玉家那丫头爱学武戏,印象里倒没见过她穿水田衣。”张端点头说。

“柳方洲你那小师弟呢?”项正典问。

“……你叫他杜若不行?”柳方洲莫名觉得羞赧。

“嗐,一口一个师哥叫着的可不是我。”项正典倒立着还要做个鬼脸,“杜若的水田衣扮相可真是没得说,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不过,《通天犀》里我那个十一郎的角色,和《夜奔》里的林冲也有些像。”柳方洲若有所思,“孤身流落、抱负不展的少年英雄。”

其实,自从林文进当面说柳方洲的表演缺少情意之后,柳方洲总会在练功的时候,时不时想起这个评价。

他自然是不服气的——然而心里窝火也是对着自己。倘若他自己的表演炉火纯青,观者动容、闻者落泪,又怎会被林文进这样指摘。

也许应该把自己从“演戏”的程式里脱出来,设身处地理解戏中人物的心境,京戏总是这样有意思。

“好啦,今天晚训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张端抽干净了一支烟,把烟屁股在自己的鼓架子旁边按熄,“收拾东西都早歇息吧。”

项正典又扑腾一下翻落到地上站直,伸了个懒腰。

“也不知道《通天犀》什么时候能演上。”他打着呵欠说。

张端把鼓槌夹到胳膊底下,伸手拍了拍项正典厚实的胳膊。

“急什么,时候多得是。”他说,“快把衣裳穿上,别着凉了。”

“练戏的时候觉得汗黏了一身,不如不穿。”项正典很听话地把髯口在架子上挂好,拿起自己的短褂披上。

那边在旦角练功偏院里的杜若,也听着几个人交谈的动静,过来找柳方洲了。

“你俩真是时时刻刻离了不行。”张端刚好与杜若擦肩而过,如此笑着调侃了一句。

“刚才还说着你呢。”柳方洲伸手拨了拨杜若被夜风吹乱的额发,“你或小叶子有学《思凡》吗?我是没记得你学过这一折。”

“几大段的唱倒是会。”杜若回答,“身上的动作还没学过——洪珠师父说她这一折学得太乱,之前南派北派都跟着学过,程式都乱了套。”

柳方洲的手在杜若脸颊边停了停,觉得他眨着眼睛认真说话的模样很是可爱,说了些什么却没怎么听见。

“我觉得你现在演出《思凡》是很合适。”他轻轻捏了捏杜若的脸。

“什么?”两个人一起沿着游廊回厢房去,杜若歪头问。

“小尼姑年方二八。”柳方洲笑道,“你现在比十六岁也大不了多少。”

“哪有这样算的道理。”杜若也被他逗笑了,“那还有下句呢,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这当然不行。”趁着月白风清、四下无人,柳方洲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额角,“现下只有唱花脸的会剃发,也是为了画脸谱方便些。”

“师哥你少说玩笑话了。”杜若笑着捏住柳方洲的脸颊,把他推了回去。

秋夜里的穿堂风静悄悄拂过两人的身侧衣角,杜若牵住柳方洲的手,慢慢走着路时余光还带着他的身影——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还是爱看他讲出俏皮话时候的笑模样。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此时的情形很快让杜若想起来了《思凡》里的唱词,果真是“两下里多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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