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记事用的牛皮账本,“这可是个大主顾,戏钱足足给了——”
“现在的堂会?”柳方洲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现在人人自危的时候,怎么还能有堂会?”
“是有堂会不错,是他们家的中秋堂会。”孔颂今点头回答,“那石先生还是巡警厅厅长……”
柳方洲长舒了一口气。环顾这间杂物间,上午旦角学徒们学妆,各色胭脂油彩散了一桌子,空气里也腻着浓重的香气。
心中的块垒愈发拥堵,使得他烦躁不堪。
“孔颂今老板,我不演。”
柳方洲干脆利落地转过身,砰一声把开着的妆匣合上。
桌旁还放着那支摔断的笛子,也许是李玉随手放在这里的。它裂着白生生的扣子,扎得柳方洲眼睛发疼。
断了就断了。他突然想起乐师安慰女儿时说过的话。
断了,扔了吧——这笛声一般婉转明润的日子。
“什么?”孔颂今似乎愣住了。
“我说,我不演。”
柳方洲回答。
“你不唱?”孔颂今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唱?”
国家如今这般境界,谁还有心思为他们的中秋家宴陪一个雅兴?柳方洲心里暗暗地想,还要点一出《大赐福》!谁为你们赐的福?
“我这几天上火着呢。”柳方洲摆摆手,“总之就是唱不得。”
“人家开出的戏码点名要看。”孔颂今脸颊肉都为难地抽抽,“这可是……”
项正典恰好来放道具,抱着一捆花枪走了过来,靠着门框敲了敲。
“谈事呢?”他问。
“哎呀,正典来得正好。”孔颂今如释重负一般回过头,“正巧你也学过《雅观楼》,这堂会戏,不然你来唱?”
“什么堂会戏?”项正典果然也皱起了眉,“聚芳都停了戏,这种光景底下,还能办起堂会来?”
孔颂今又是给他解释了一通。
柳方洲听都不想听,带上门回头就走。
“我不唱。”
项正典也干脆地拒绝了。
柳方洲莫名觉得有些舒心——是项大师兄也与他一个想法的缘故。
“你不唱?你又是为什么不唱?”孔颂今一辈子左右逢源,万万没想到在两个年轻人这里吃了瘪,一时间也有些恼火。
“孔师父,个中缘由您当真一点猜不出?”项正典一向比柳方洲心直口快,“外国人打到了家门口,您咂摸咂摸心里是什么滋味?这时候还能又歌又唱的,赛个快活神仙?我真没那个心思!”
他的声音响亮极了,震得柳方洲耳朵都有些嗡嗡地响。柳方洲还是没有回头,但他已经能猜想出孔颂今的脸色该是如何了。
“方洲。”项正典叫了他一声,大踏步地跟了过来,“你怎么也不等等我。”
身后的孔颂今安静了一霎。
“你们要坏了规矩不成?一个个的都不唱!”随后是他气急败坏的声音,“这么有本事,有本事你们两个没父少母的离了班单干!”
这半句话实在是有些难听。
庆昌班各人平时都体面客气,师父老板的称呼着,孔颂今平日里虽然市侩油滑一些,他干的毕竟是经营管事的活计,也能谅解几分。
这般不顾颜面的话,今日里也说得出口,看来柳方洲和项正典实在断了他的财路。
项正典和柳方洲一直走到了三进院子才停步。
“他说的倒也没错。”项正典叉腰笑了,说,“我还是真的没父少母呢!”
“亏我们叫了这么多年师父。”柳方洲轻轻摇头。
“我这几天气闷得很。”项正典啧了一声,“或许我就该找个当口投兵去,强过闷在这里干瞪眼。”
“少说两句吧。”柳方洲又是摇头,“你也别怪我总是这么说,如今这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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