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他旁边的凳子上,顺手把桌子上的算盘拉到了自己跟前。
“当然,要是沾得算盘珠子上都是汤,就等你杜师兄响排回来扭你耳朵吧。”柳方洲面色淡然地将报纸从头版翻过去。
第一版上大篇幅写着南都事变,连沪城都成了岌岌可危的孤岛。柳方洲与杜若也曾尝试联系唐流云,却不知她如今到底身在何方,仍然滞留港城或许还稳妥一些。
他不忍心多看,于是急匆匆把报纸翻了过去。
“说得好像杜师兄的家法多严似的。”道琴头也不抬地吃着东西,“噢,对我们是社法,对柳师兄你才是家法。”
“快吃吧。”柳方洲最不想听见道琴满嘴包着饭呜呜囔囔,重新把眼睛放回到报纸经济版上。
这一版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几方强撑颜色的广告,有一些字也是无聊的评论。现在的经济走况差到何种地步,从戏班日常的卖座就看得出来。
“吃完把上周餐费算了。”看道琴把最后一口蛋酒喝空了,柳方洲又把报纸翻过去一页,顺手撕了一页递给道琴让他写字。
道琴打了个酒嗝。凡是带着哪怕一点酒性的吃食,梨园行里的诸位老板都是不敢碰的——尤其今晚上还挂了牌出来要演戏。然而道琴许久不练习,手背还带着偌大一块火烧的疤痕,自然不必登台了。
“昨天胡鼓师说的新买的琴弦松油那笔款子,我和刘老板说好了。”道琴应声接过报纸片,“只要是琴鼓的花费,如若得让咱们出钱,结戏时我们要一并带走。要是留给他们,就分开出钱,我们三他们七。”
“好。”柳方洲赞许地点了点头,“就是要说明白才成。”
道琴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算盘。柳方洲盯着他算了几个数,重新拿起了剩下的报纸。还有一份没看的是文艺版。
道琴不再唱戏,既是形式无奈,实则也遂了他的愿。演戏牌子上不再写着乌珠勒道琴,他却仍然跟着庆昌班吃食起居,虽然柳方洲杜若都没说什么,拿他也和从前无异——照样供他贪吃,照样扭他耳朵。
然而道琴自己心里,是定然坦然不得。有时搬送东西、来往跑腿,道琴都勤快得不比从前。
柳方洲看在眼里,自然也明白。他想到之前道琴从家里回来,哭诉时说起收殓项正典的钱,是投给商行运作所积攒的,于是尝试着让道琴打理戏班的账目,他竟然做得出色。
加上道琴天性滑头,极会察言观色,与茶馆各色人等打起交道来也游刃有余。柳方洲慢慢将后台更多事务放给他,有时也在旁边协助一二。
这样确实是好的——毕竟如果多养一个空说白话空吃饭的闲人,他柳方洲自己念及过往情分,也要考虑整一个庆昌班。
柳方洲接下这残部,虽然本心只是不想让杜若为难,他也要在这乱世里全力担责。
但愿道琴快些成长,足够当得起戏班的管事。柳方洲这样想着,仔细看起了《江汉日报》的文艺版。
女明星阮秀芸的新电影走红院线,其中的配歌《月圆花好》传唱一时。“湖畔派”的诗集刊印出版,各大书店有售。再往下看……
“你杜师兄果然又上报了。”柳方洲含着笑说。
“什么什么?”道琴在手边的稿纸上唰唰写了两个数字,抬头问。
“你看。”
柳方洲嘴上说着要把报纸递给道琴,手却捏着报纸不放,只顾着看报纸上油墨印出来杜若的海报剪影。
杜若总是看不惯他自己的相片留影,说看着奇怪,不像他自己。杜若眉目太淡,印在纸上的确不上相,远不如真人十分之一的美——然而也能刻画出他的些许样貌,只是形似。
柳方洲的手指将报纸展平。报纸上是会馆登出来的戏目海报,杜若收着水袖仰首静立,粗重的墨线勾勒出他滟滟明亮的眼睛,底下则写着今晚上演的戏目:“京畿第一文武生柳方洲携庆昌班全体精彩登台全部杰作《铁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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