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花园凉亭里,他们坐下手谈,黑白棋子也仿佛染了春困,在棋盘上懒洋洋地走一步蹭三步,下棋的两人漫不经心的胡说着话。
小妖精把玩着棋子,白棋在他颀长的五指穿梭来回,仿佛蝴蝶穿花,使人眼花缭乱。
每颗棋都要玩上一会儿,小妖精才随手往棋盘里落子。
妖精活的时间长了,棋艺自然高深,随手玩着,就让他连输三盘。
他输得心情不好,小妖精却说:“这种棋有什么意思,不过手熟尔。”
手熟的小妖精有个无事便摆棋局的爹,还有一个记忆太好的脑子,记下了万种棋局的走向,生生将下棋变成了作弊。
棋局看多了,同他看花一样,再好也都是寻常。
于是他看着小妖精背后的春景,也觉得没意思。春光正好,不冷也不热,大好时节,他不能纵马出游,也无法出城踏青,困守在四方的花园里,还要面对四方棋盘。
索性搁了棋子,不再说话。
小太监上来收了棋局,奉上点心茶水,他们在凉亭里无声赏景。
这个时候,小妖精突然道:“我在冬天出生,离春天很近的时节,我爷爷说,我出生后过了五天就立了春。”
小妖精顿了顿,过了片刻,又道:“我的表字是爷爷取的,唤忍冬。”
他凝望了小妖精一会儿,才缓缓道:“沈忍冬。”
小妖精挽起一边唇角,噙了两分笑,露出一点浅浅梨涡:“你表字是什么?”
问完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情,却连名字都还不曾互相告知。
他们彼此看了看,许是春光太好,花朵太香,杨絮太软的缘故,他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笑出了声,他笑着告诉小妖精:“景铄,表字。”
沈忍冬问清了是哪两个字,突然一把扯住了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离京那么远。
被小妖精一手扯着,浑身都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仿佛也化作一片杨絮,随着身前黑衣青年的手指上那一点点力道任意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只知道夕阳要落了,他们站在悬崖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身周白云若雾,脚下瀑布湍濑,身后蓊蔼林木披霞戴彩,俯瞰花枝葱茏似海。
小妖精抬手指着这奇景,“盛美。”
又忽而垂下眼来,眼中仿佛绽了光,极轻地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
“不及景铄。”
“景铄有盛美之意。”
长剑在空中转着圈地撵着一只路过的蜻蜓,一边玩一边回答石头精的问题:
“你还小呢,不识字,将来读书多了什么都懂了。”
石头精不知五十岁算不算还小,也不知道生为一个精怪该不该读书,但是既然长剑这么说,他就信了。
“那你们别走了,教我读书。”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你们先将我的故事说完。”
近八百年的光阴能酝酿出一个漫长的故事。
写出来约莫能写出一座书山,说出来能用唾沫填满一面湖。
沈杞其实不大愿意细说,他觉得自己一句话就能讲完石头精上辈子的一生——从生到死都不是个好东西,哪值得细说。
然而他此刻重伤未愈,不是个挑衅旁人的好时机,容易被打死。便很有自知之明地席地而坐,让听客先给他和长剑师兄起座屋,歇歇腿脚,吃一杯热茶,顶好再让他睡一觉,养养伤。
于是碧波荡漾的湖中起了一座竹楼。
小楼通体碧绿,泛着竹叶清香,底部用木柱高高支起,悬停在湖面上方,避开过多潮气。
又有竹桥袅袅婷婷,踏波而过,以小楼为中轴往八方延伸,路过荷花丛,越过芦苇荡,穿过衔着花瓣的鱼群,在瀑布的水雾里忽隐忽现,似赏景游廊,一望便知是白玉山的手笔。
沈杞:“……”
怎么讲呢,他在外游历多年,一向不讨人喜欢,哪怕是收钱替主家除邪祟,也常常把主人家气的跳脚。
长这么大头一回,他朝人家索要一个棚屋,主家赏他一座园林。
他一时欲言又止,觉得自己闭上嘴是没骨气,张嘴继续得罪人又犯蠢,可把他一条刁舌为难的不轻。
只能木着脸,踩着竹桥,一路游魂似地踩着竹台阶飘进了屋。
长剑缀在他后头,给他周全体面,同石头精道:“我师弟伤重,让他歇一歇,明日再同你讲故事。”
石头精好脾气,友善地同他道:“好,你们缺些什么就说一声。”
长剑什么都不缺,只缺一块小玄石,然而故事没讲完,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要,询问能不上飞到山上逛一逛,得到允许后就凌空飞走了,将他失礼的师弟忘在脑后。
竹楼里样样俱全,沈杞端起茶盏将里面不冷不热的茶汤一饮而尽,连茶叶一口嚼着吞完,往竹榻上一歪,直接睡了过去。
睡梦中犹在想,还是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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