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媛看着方阿叔,一脸无辜:“放心,阿叔,我就是倒腾吃喝的,开小店需要一些食用香精而已,量不大。”现在生产力和生产技术不行,这些化工原料都得有批条才能拿。胆敢倒卖这些,抓到了确实会被重判。方阿叔眉心拧了拧:“你倒腾什么吃喝,你一个外地人能在哪里开店?”一点食用香精那也是化工原料!虽然已经开放了,但还是国营店的天下,个人想要开店,执照下不来。大部分人都是和宁媛一样干个体——摆地摊儿,这是叫人看不起的二流子、无业游民才干的。很多人想补贴家用,又住一楼,最多偷偷在自家门口挂个牌子做点活儿,就当店铺了。宁媛轻咳:“我虽然不是沪上人,但我爷爷是沪上人,他分的一楼宿舍能卖点东西。”她当然记得沪上第一个营业执照是1980年,不会现在去出这个风头。唐老是沪上人,他们回国后在沪上住了很多年,又一起下放阿婆老家改造。现在恢复了待遇,学校给分了一套两居室,还在一楼呢,不利用起来多可惜!听到宁媛的话,方阿叔眉心皱了好一会,又看着手里那一枚手镯。宁媛不说话,耐心地等待着。昏黄的房间里,空气里的灰尘静静在光束里跳跃。。台上的牌台钟滴滴答答地走过了十五分钟,方阿叔这才把手里的镯子放在桌上。他盯那镯子好一会:“你先把东西收回去,我要能弄到批条,再告诉你。”不出宁媛的意料,他愿意帮忙想法子就是好事。她收好了那只伽楠香的古董手镯,又指了指那一只翡翠玉辣椒:“那这个您帮看看,是个什么来头?”方阿叔心神早被宁媛先拿出来珍贵的伽楠香古董手镯牵制住了。这时候,他心不在焉地瞥了眼那枚翡翠辣椒,随手拿起来,戴着目镜看了一下。“这翡翠玉辣椒,雕工精致,葡萄肉色,水头好到已经起了刚性,荧光十足,是……镯子改的?”方阿叔见多识广,背景复杂,能一眼看穿翡翠辣椒是断镯子改的,很正常。宁媛点头:“没错,是的,据说镯子断了三截后改的。”“如果镯子还在,倒是值挺多钱,可断了三截,做成雕件,价格至少跌一半甚至更多。”方阿叔摇摇头。宁媛可不是让他收翡翠的,只笑了笑:“我瞧着翡翠辣椒上雕工精巧无比,想问是哪个派系雕工师傅做的,值钱吗?”方阿叔闻言,又戴着目镜细看了下:“这……玉辣椒叶子上头有个非常细小的钟形雕刻,是一代雕工大事钟令的作品啊!这倒是还真值钱!”宁媛大眼睛一亮,自己身世的线索来了!她不动声色地问:“这位钟令大师是怎么回事?”方阿叔淡淡地道:“旧上海出奇女子,你是知道的,被徐志摩嫌弃没文化抛弃的原配张幼仪后成了高学历银行家,这个钟令大师,原本叫钟玲,原本也是豫省的山区出来的文盲。”钟玲生得美貌被地主抢来当小妾,怀孕后,差点被地主夫人打死,孩子也没了。正好遇上战事天上扔炸弹,一家逃难,钟玲趁机卷了地主不少家财跑路来了上海滩。宁媛伸出大拇指:“厉害了,是个聪明人,还会卷钱跑了,后来呢?”“后来她凭着美貌成了青帮闽区混混头目的女人,她开始沉迷读书识字,还喜欢上了雕刻。”“当时全国玉雕行当都没有女人干的,玉工大赛都不允许女人参与,她改名为钟令,以男子身份参与,夺魁之后才露真身,轰动了整个玉雕界。”“她当时夺魁的雕件叫梁红玉破,被英大使拍下献给当时的国王,从此钟令大师名扬海内外。”宁媛听着这旧上海风云往事,忍不住感慨——“旧上海当初是全国最开放的地方,女人眼界开阔了就不一样,那后来这钟令大师在哪……”“那个青帮混混头儿后来死了,她就去了两广,听说投奔了当地豪门,姓……”方阿叔忽然看向宁媛。宁媛大眼弯弯一笑:“是不是姓宁,我是当初宁家佣人的孩子,这东西,是我外婆从主家手里拿的。”方阿叔古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宁媛——“是吗?但钟令大师到宁家后就收山了,宁家只有家主收到过她两件作品为回报,听说宁家老爷子爱如珍宝,你外婆是什么身份,能拿到这东西?”宁媛心里一动,宁家家主才收到过钟令大师的作品,爱如珍宝?但……外婆说这东西对宁家来说也不算昂贵,所以她推测自己是宁家破落户旁支赴港时,扔下的累赘。宁媛心里复杂,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弯着大眼笑——“外婆是宁家主家小少爷小姐的奶妈子,那时候赴港很混乱……就顺手拿了点东西傍身,你懂的。”方阿叔挑眉,没再说什么,送宁媛离开。但回来,他又拿出纸笔慢慢地把自己看见的翡翠玉辣椒描绘下来,若有所思地放进抽屉。伙计提着烫斗进来,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蹙眉问——“师傅,那个小丫头每次来都要这要那,这次要的批条很难搞,这不是占便宜吗,要我说,您何必把手镯还给她,不如……”伙计眼底闪过凶光,比了个刀子的手势。方阿叔却淡淡地道:“老柳说了,这小丫头有古怪,背景深不可测,她也不知道是哪方势力的人马,不要轻举妄动。”何况,那只伽楠香桌子,确实值老钱了!再加上钟令大师的翡翠雕件,也许能看摸出宁媛的背景。想到那只镯子,方阿叔眼底闪过贪婪的光。
……宁媛踩着点,骑车冲回了学校——刚好五点半!她用五分钟洗把脸,对镜子瞧瞧自己,大卷长发公主头没乱,至于素颜——哎呀,唱儿歌,随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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