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站起身来,告退之前忽然问道。
“坐上东宫的位子,做着监国的大事。
本宫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由心而发。”
白含章笑了一笑,并未转过身来,继续眺望宽广的皇城。
“不过本宫自从当上太子以后,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纪九郎,你可知是什么?”
纪渊眉锋挑起,心念百转千回,闪过各种豪言壮语。
比如什么“犯我大景,虽远必诛”、“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景朝”。
但最后还是保持沉默,并未应声作答。
“帝王也好,将相也罢,都处于人道皇朝之下。
既然如此,那就要懂得何为‘人’,何为‘道’。
古往今来,没有万世不易之功业,但有万古不灭之薪火。
自太古神魔,再到上古正宗,多少部古史更迭。
万古岁月流转,人族始终繁衍不息,薪火相传。
正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意自我民意。
失民意,就失天意,失民听,就失天听。
长此以往,皇朝崩塌,又要进入兴衰轮转。
所以,本宫觉得,维系皇朝之法,在于人道昌盛,定规立矩。
触犯国法,那就该罚。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百官哭好过百姓哭。
唯有国公缟素,才能偿还那七八十户人家披麻戴孝,痛失至亲之苦。”
白含章仰头望天,神色当中,竟有几分稚子的纯真之气。
蟠龙袍猎猎震荡,似有无形气机飞快流动,带起惊风。
“殿下,高见。”
纪渊眸光微动,略微拱手,缓缓退出暖阁。
命格、气数的压制之下,使他分不清白含章所言。
究竟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假意。
但平心而论,这位储君地位难以撼动的东宫太子。
确实与两世所见的权贵人物,有些不太一样。
“论迹不论心,无论怎么想、怎么看,白含章他都算做了一桩好事。”
纪渊怀揣着半部炼字诀,以及一卷圣旨,在蓝袍宦官的引路下,施施然走出皇城。
此时,日头偏斜,已近黄昏。
仿佛碎金的层层天光,落在纪渊的眼中,像是多了一份浓郁血色。
“去国公府。”
他坐进等候的马车,轻声道。
“天色渐暗,正好为京城添点热闹。”
……
……
公侯坊,凉国公府。
“啪”的一声,价值几百两银子的官窑天青釉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杨榷一只手屈起,撑在桌上,一只手按住膝盖,像是气得不轻。
胸膛起伏,神色阴鸷道:
“亏得父亲这么信重赵无烈,交待他办个差事,也能搞砸!
鹰扬卫大统领,十三太保之首?我呸!酒囊饭袋的废物!”
相对而坐的杨娉儿柔柔一笑,手法娴熟冲泡茶水,轻声道:
“二哥消消气,你也知道,朝廷法度森严。
四境之上的大高手,要么在钦天监上的名册榜单上,要么就是六部当中的翘楚人物。
各个都有名有姓,但凡有什么动作,多半瞒不过黑龙台的眼线耳目。
赵大统领以防万一,不仅派出六名换血三境的死士,另外还找了一个凝罡四境的断命刀严盛。
又从威武卫中调拨了一批伏火雷,设置机关,埋伏陷阱。
这样的刺杀手段,已经足够缜密。
纪九郎他能逃过一劫,安然无恙……只能说一句命大。”
杨榷眯起眸子,抬手端起滚烫的茶水,冷笑道:
“那泥腿子好不容易离了天京,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给赵无烈错失掉了。
现在还要咱们给他擦屁股,真是可气!
也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竟然把鹰扬卫交给如此无能之辈!
倘若我提前得知,必定纠结江湖上的好手,设下天罗地网……”
杨娉儿笑而不语,并未出言反驳。
江湖势力鱼龙混杂,根本不好辨认。
甚至有许多都是朝廷放出的鱼饵,专门用来钓灭圣盟的余孽。
刺杀北镇抚司六品百户,这等大事。
如果交给江湖人士,只怕还未埋伏完全,就被黑龙台一网打尽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二哥,向来是志大才疏,性情急躁,做事没有静气。
再加上大哥出家为僧,遁入空门,使得偌大的国公府邸,没有撑得起门面的顶梁柱。
若非如此,父亲何至于收拢那么多义子,分而散之,把持卫军。
“命硬!那个泥腿子的命太硬了!”
杨榷像是如鲠在喉,一口饮尽沸水也似的滚烫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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