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趿着鞋子,裹紧了外袍。前些日子嫌热天热贪凉, 恨不得把衣服全脱下来取凉。现下一场烧热, 倒让他多多少少适应了扬州城的天气温度, 即使仍旧烈日炎炎,也没有先前那般难以忍受了。
方砚知走出房门来到前堂, 铺子里雇佣的掌柜正在柜台后面核对账本, 一见方砚知出来了, 赶忙放下了手中活计,快步迎了上来。
“哎哟, 方老板啊。”他的尾音拖得长,抑扬顿挫的语调惹得方砚知想笑,“这几日不见您,您身子骨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多谢关心。”方砚知颔首回答,视线却没有落在面前人身上,而是在堂内环顾一周,想要找到沈舒年的身影,“这几日躺的骨头都酥了,现下脑袋还有点发懵,还得麻烦您给我讲讲铺子里的经营,我好尽快上手。”
“方老板哪里的话。”见方砚知痊愈了大半,掌柜笑开了花,本就不大的眼睛因为笑意更是显得细长,瞧着有种独特的精明。他搓了搓手,对方砚知缓缓说道:“这几日沈公子接受了铺子里的事务,我也就是跟在他身后管管账罢了。”
话题提到沈舒年,方砚知这才发现这人不再铺中。他垂下手,手指互相按压交叠着,最终还是没忍住,对掌柜问出了口:“舒年人呢,怎么没瞧见他?”
“哎哟,沈公子这一大早上就出门去了,现下还没回来呢。”掌柜的皱起眉头,回忆起早晨沈舒年的一言一行,“我多嘴问了一句,人沈公子也没答我,只说有事出门,午饭前便会回来。”
他觑了一眼方砚知的神色,见他眉间似有忧愁,一腔慈父心肠地宽慰他道:“方老板,沈公子不是不守信的人。既然这样说了,便一定会准时赶到。眼瞧着快到时间点了,方老板要是想等人,不妨坐下来等。”
方砚知轻轻“嗯”了一声,由着掌柜带他入座,还贴心地为他放了个软垫。方砚知看着这软垫,一时哑然失笑。
他只是单纯地发了个烧,倒也不必这样小心翼翼。
话虽如此,方砚知还是按照掌柜的安排坐了下来,享受着这个中年男人给他带来的独特关心。他闲时无聊,又不好意思再招猫逗狗讨人嫌,便找店内掌柜要了这几天的铺内开支,打算好好看看经营状况。
这雇佣来的掌柜不愧是老生意人,不仅经验老道,人情世故更是练达通透。方砚知刚开始开店营业时,只有他和沈舒年两个人苦苦支撑,所有东西都得现学,简直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直到雇佣了这个掌柜帮忙管理分担后,方砚知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下来。他不仅承担了铺子里的财务支出管理,对他们两个年轻人也是多有照顾。方砚知初来乍到,遇到这样负责任明事理的雇工,心花怒放的同时也足足添了一倍的工钱作为回报。
自此之后,这个掌柜便和方砚知的铺子密不可分。他在柜台后翻找了好一阵,这才给方砚知捎来了账本。与此同时,他甚至还利用空暇时间给方砚知泡好了一杯茶——是他最喜欢的碧螺春。
他坐在窗边,微一抬头便能瞧见窗外长街上热热闹闹的贩夫走卒和摩肩擦踵的行人。所谓心静自然凉,和煦的阳光透过展开的窗户落在他的身上,给他略显苍白的唇色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
原先急躁时总觉得天气炎热,简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现在生了一场病,心里也平静了下来,此情此景倒是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
方砚知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在他燥热不堪的时候,沈舒年总是从容自得,仿佛和他不在一个温度季节。或许是因为沈舒年的心里总是平静沉稳,这才养的他宠辱不惊的性格特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牵挂于心。
想到沈舒年,方砚知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他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些旖旎暧昧的幻想尽数排出脑外,重新将心思放在面前的账本数目上。
前些日子和苏眠的那一场交易分外成功,有了苏眠这样大名声的人作保,扬州城内一半的读书人都慕名前来购买他这独一无二的松烟墨。
与刚开张时门可罗雀的萧条景色不同,那些日子的方砚知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不敢多加休息。苏眠名声在外,方砚知便也不能砸了他的口碑招牌,算得上是夜以继日地生产加工包装。
从用料到成品,方砚知一刻不敢放松,有任何一点瑕疵便成了废品。苏眠看在沈舒年的面子上为他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生意人作保,他便也要有同等的回报给苏眠,不能辜负了沈舒年的一番用心。
打出宣传后,方砚知所做的松烟墨几乎是供不应求。不仅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喜欢用他的墨块绘画题诗,甚至还超出预料地接到了一家私塾的批发订单。
当时的方砚知坐在店中,听到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愣着说不出话来。还是沈舒年先有了分寸,温和有礼地接待了前来谈生意的主顾,这才将这笔订单彻彻底底地敲定了下来。
他虽然病倒了,可是铺子里的生意依旧火热。望着厚厚的账本,方砚知眉头微动,大病初愈的身体发软,精神不济,隐隐约约还有些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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