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垂降鉴兮,驻云軿。锡嘉福兮,亿万斯年——”
乐转咸平之章,行进俎仪,鼎沸的热汤浇出,升腾起一片白烟来,皇帝便安静地在一旁看着,看着晦暗的天色一分分转明,再接过醴酒行初献、亚献、终献礼,美酒醇香,上天歆享,虔心期望上天与先祖佑庇他的天下与百姓,永享太平与安宁。
可是太平与安宁不是能够一力求来的,阿玛把天下交给了他,他也得全须全尾地交给他的子孙,这一番事业在天心更在人力,为儿辈铺陈好道路,是每一代帝王膺负的使命。
所以哪怕前路茫茫,有数不清的荆棘,有血泪有误解有难以言说的隐痛,他也必须把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这是他一生的事业。
皇帝在具福台换下衣裳,由众人簇拥着乘御辇回宫。今儿事犹为多,回宫头一个得给太皇太后问安。前几日斋戒攒下来的折子垒成了小山,更有群臣进表祝贺,他得开笔书福赐给诸臣。
李长顺并不敢多话,只敢在一旁打着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知道皇帝这几日不待见他,心里可委屈,可是总没这个狗胆问皇帝为什么不待见他吧?他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个结果,只好愈发低调小心行事。
皇帝打慈宁宫回来,并未摘掉暖帽,跨过门槛间袍角飞扬,衣裳上的暗纹流转着烛光,愈发显得华贵如神祇。东暖阁阔大的御案前已备好执笔,皇帝便端稳地步行到案后,执笔写福。
皇帝向来推崇董其昌的端雅大气,此时落笔亦是如此,从从容容提起一横,红底洒金纸上的福字光泽如漆,李长顺瞅准时机,忙拍马屁:“主子爷的字儿写得真是愈发出神入化,天下无双!”
皇帝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捺着嘴哼了句:“你知道什么。”
李长顺知道马屁又拍错了,也是,自己大字不识的一个,别说什么运笔了,能认得这是个斗大的福字儿就不错了。御前的人不许认字,认字就坏事。他当然也不认得,不过有些时候,办事靠的是一贯的眼色,而不是文绉绉几个大字儿。
李长顺搜肠刮肚地揣摩着皇帝的心意,仔仔细细把这几日的经过好好回想了一道,主子爷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待见他的呢?好像是刚刚?不对,自打斋戒第一天主子爷就不待见他了,时常看着他看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他自认御前第二机灵头,自小跟着主子爷,自诩还是能揣摩得到一点圣意的。
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对了!应该是从那晚给摇姑娘送药开始,主子亲自吩咐了药方子,他记不住,送了药回来,主子爷怹老人家就不怎么爱兜搭他了。
所以过错还是出在他啊,他悲哀地想。该怎么把主子爷跟摇姑娘牵起来呢?郎有情没有,妾应该是无意,可是有意无意,咱总得拉出来遛一遛才知道哇!
他这么琢磨着,皇帝已将一沓福字写好了,正直起身来一张一张地细瞧。李长顺觑着皇帝的神色,还是那般淡淡的,不得不放低了声儿,小心翼翼地嘀咕道:“主子爷写了这些,仔细手疼……”
皇帝嫌他聒噪,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你在那作蚊子哼哼些什么?”
李长顺躁眉耷眼,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奴才请主子的示下,主子爷手上的烫伤还碍不碍事?今儿可还要打发人上药吗?”
皇帝却不则声了,李长顺不知这是说对话还是说错话,只见皇帝慢慢地转着一只碧绿色的翡翠扳指,那好模样的翠色,在手窝里渐次荡漾出一片深浓的光影来。
好半晌,皇帝才闷声说:“爱来不来。”
其实太皇太后已经发了话免了今日的昏定,可皇帝还是来了。西暖阁里热闹得很,炕上歪着的是太皇太后,炕几另一边是老荣亲王太福金,老荣亲王是当今小荣亲王的爹,太福金与太皇太后是一辈儿的。这位老福金身子不好,不怎么大入宫来,今儿因着是冬至,才让少福金送了进来,陪老太太说话。
底下一圈儿坐着人,东暖阁里荣亲王福金、直郡王福金带着几个宗室小阿哥在一处玩,见了皇帝,便纷纷蹲身问安。这边贵妃、嘉妃、宁嫔都在,皇帝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见伺候的人塞满了屋子,老太太身边只有苏塔和芳春,便收回目光来,先给太皇太后见过礼,又问了太福金好。
太福金直欲下炕来,笑道,“这可是我的福气了,好容易进宫来一遭,人都给见全乎了!多谢万岁爷挂念着,我再坐这里太不合规矩,还是万岁爷坐这儿来。”
皇帝说不碍事,李长顺多么乖觉的人,早已让人另置了座。皇帝比了比,笑道:“不打紧,您宽坐。都是一家人,哪有让荣玛玛坐在下首的道理。”
太福金又推了几番,这才浅浅在炕沿边上那一溜儿坐了,不安地摆摆手:“我哪儿敢在万岁爷面前托大,这是大大失了礼数的……”
太皇太后看不下去了,说你就坐着吧,“一大把年纪了,还矫情什么?”
荣老福金瞪了她一眼,一屋子的人掌不住,都笑了。
贵妃因得了喜事,上一回免了去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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