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们,隔着矮墙一片繁复重叠的花影,遥遥望见站在花阴下的少年。
后来入了宫,性子不得已地收敛了。犹记初见那人,仿佛也是这么站着,站在养心殿的隔子旁,那人的声音很好听,清润得如水又如月光,很远很远地朝她伸出手来,满是笑意地问她:“你很怕我吗?”
其实不是很怕,不知道九五至尊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于是偷偷抬起眼来瞧,瞧了一眼又赶紧捺下,那人就在宽阔的御案后头发笑。
罗穆昆氏的男人都有一副好面庞,虽然在权术堆里浸淫着,却有一双清亮的眼睛。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居然有人的眼睛可以生得这么好看,远远地、含着十足的笑意望着她,从少年望到暮年。
太皇太后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人,那是她的青春年少,是最初的悸动与欣喜。她原本以为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她送走了他,送走了她的挚爱,送走了他们的儿子。
她知道下一个要送走的就是自己了。她不是一个害怕死亡的人,甚至在长夜难眠的时候,隐隐约约,还会有些许的期待。因为知道所爱之人就在不远,他们相隔的只是一个生死的距离。
太皇太后感觉头昏沉沉的,这一向都昏沉沉的,不大舒服。如今这种痛苦却霎时消退,在一片绚目的雪光里,仿佛又看见故人,含着熟悉的笑,遥遥朝她伸出手来。
皇帝才召对过臣工,便得了慈宁宫这边的消息,连衣裳也没顾及换,就匆匆忙忙往西暖阁赶。他嫌步辇碍事,李长顺举着一把伞急赤白脸地在后头赶,皇帝却已经裹着大氅,冲进绵绵的风雪里了。
西暖阁出奇地安静,安静到令人害怕。皇帝站在隔断外头,一腔火却已经熄了大半。他这才冷静下来,在冷风里冲了一遭的人,脸庞都冷得发木。他静静地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跟泥胎木偶似的垂首侍立在原地,他忽然觉得很害怕,一种虚无的害怕,上一次这么害怕还是在额捏去世时,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能抓住的是一片虚无,却发现自己虽然富有四海,却什么也抓不住。
李长顺这才赶上皇帝,把手上的伞扔给在廊子下侍奉的太监,自己蹑手蹑脚进了殿,却见皇帝静默地站在原地,李长顺唬了一跳,瞪大眼睛看看四周,也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先号一嗓子还是想一点话来劝解皇帝。他那鼠眼往四周逡巡了一圈,却没看见太皇太后身边常侍奉的几个人,连摇姑娘也没瞧见。便猜事情还没有那样坏,慈宁宫的两大金刚应该都在太皇太后榻前侍奉,便稍稍按下心来,示意隔断边上的人挑起帘子。
帘子被撂开,烛光便在上头跳舞,摇曳出波浪般的纹彩。皇帝闭了闭眼,才看清西暖阁的情状。太皇太后安宁地躺在床榻上,苏塔和芳春各自在一旁站着照看,有一个人半跪在脚踏上,正拿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喂着。
皇帝忽然长长地出了口气,就好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就好像在茫茫大雪里的旅人总算看见了不远处的灯火,于是被衾温暖,灯火可亲。
皇帝知道能喂药便没有很坏,他走近了几步,远远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喂着手里的药。一双鸦青色的睫羽低敛,还是旧时在慈宁宫侍奉时的家常打扮,耳畔一只淡翡色的耳坠纹丝不动,倾斜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苏塔见了,正要行礼,皇帝却摆了摆手,暗示不必。他安静地看了会子,便举步往西暖阁去,低声吩咐李长顺:“叫太医和近身伺候的人过来回话。”
摇光将手里的药喂完,蹲坐久了的人,乍然起身,便有些犯晕。她借着榻畔的力气缓了会子才好一些,却看见在一片锦绣堆里,太皇太后睡得很安适。老太太是个爽朗的老太太,寻常尊养在宫里,不必为什么事烦心。只因为将她接了进来,才闹了好一阵子的不消停。
在那舒朗的眉目里,也有几分玛玛的影子,相似极了的眉目,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三个。在一片翻涌着的眩晕里,她忽然觉得很恍惚,仿佛躺在这里的并不是当今的太皇太后,而是她的亲玛玛。是那个一路瞧着她长大的亲玛玛啊。
也不知是不是离灯火太近了,摇光忽然觉得眼睛发涩,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将汤药递给站在一旁的苏拉,又亲自取下帕子,弯下腰替太皇太后擦拭唇角。
她在这四方的宫墙里再没有旁的亲人了,太皇太后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在玛玛跟前,她尽不了孝,如今在太皇太后跟前,她就算拼了全力,也要让老太太醒过来。
再失去一次的滋味,她不想再尝一遍了。
苏塔和芳春从东暖阁回话,芳春示意苏拉退下,又上前拉了摇光一把,向东暖阁方向比了比。摇光便知道是皇帝传召,伸手抚匀鬓角,又朝苏塔和芳春福过礼,这才悄无声息地越过隔子,往东暖阁去。
皇帝坐在炕上,暖阁里安静的很,连李长顺也不在他身边。他背着天光,因此五官并不能看得很分明。摇光在地衣上站定,朝着那一片倾泻而入的天光中的身影,深深泥首:“奴才请皇上万安。”
皇帝说伊立吧,就着日光端详,他今日才仔细看她,不同于以往。她更像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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