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留在陆府。
方令瑄一怔,这话听着,不像是一个醉酒之人会问出口的。他眯了眯眼,回道:“陆尚书——你的岳丈大人再三挽留,盛情难却,本侯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应下了。”
话毕,方令瑄静等楚淮玉的下文,然而对方再次静默无言下来,扯住他袖角的那只手,也缓缓收了回去。
方令瑄等了一息,转身径自去关房门。
庭院深冷,连带着屋子里也是浓稠的荒冷寂寥,沁入骨缝。
这房间并不是陆参为方令瑄预备下休憩的那一间,而是他转悠了半晌寻到的空房,里头家具物什一应俱全,瞧上去应当也是间客房。
然而这屋子里一未烧炭,二未点灯,了无人气,愈发显得幽森空冷。
方侯爷一时脑热,偏要拖着人到这里来受冻。
适才的浓黑,渐渐转成淡墨色的黑,仍是黑,却似有了光亮,虚虚影影地叫人能看清了轮廓。
方令瑄坐到床边,楚淮玉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方侯爷凝视了片刻,问他:“冷么?”顿了顿,紧接着问,“你究竟是醉了,还是清醒?”
一团漆黑与阒寂中,二人彼此间的呼吸声似落针般清晰可闻。
楚淮玉默了默,低声道:“我喝了许多酒,依我的酒量,本应是醉了,可我又觉得,自己没有醉。”
叹了口气,他仿佛自言自语,又道,“或许是醉了,又醒了。没甚分别。”
楚淮玉抬起头,目光凝聚着极力想要看清眼前人,末了忽然嗤嗤地笑:“侯爷既已来了,为何还要深究我是醉是醒呢?”
方侯爷听至最末一句,不禁眉头一跳,沉声回问:“此言何意?”
楚淮玉摸索着凑近,身体半贴上去,柔声细气,是方侯爷罕见的语调:“我有些冷,想要”
末了几个字半清不楚的,堪堪湮没在楚淮玉的呼吸里。
方令瑄浑身一震。
“侯爷想要吗?”只听楚淮玉一字一顿地道,“侯爷若要,我便给侯爷。”
元冬绞着手指,心头忐忑,疾步往他们的住处去。
这个时辰,宅子里连仆人都几乎瞧不见了,元东只希望没人注意到他,快点回去才好。
然则天不遂人愿,七拐八弯走了半晌,元冬自忖近乎要迷路的时候,不经意抬眼一瞥,迎面几步外,陆文绪正赫然向他走过来。
元冬呼吸一滞,下意识便想转身往回走,可二人离得近了,他若如此举动势必惹眼。
细想一瞬,元冬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往前。他低垂着头,冀望陆文绪不会认出他。
及至近前,元东略一停步,弯腰低低叫了声,“少爷。”
“嗯。”陆文绪淡淡应了声,似乎不曾注意到他。
正当二人要错身时,陆文绪骤然脚下一促。
“站住。”陆文绪冷声道。
元冬心下立时便“咯噔”了一声,暗叫不妙,回过身,无措地低垂着头。
“元冬?”陆文绪转过身,上下打量一眼,盯着元冬问道,“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元冬闭了闭眼,嗫嚅道:“我”话一出口,又忙噤了声。
他在楚淮玉眼前自在惯了,一时忘记现下他们进了陆府,在主人面前得小心谨慎着些。
元冬头低地更深,吸了口气,半斟酌着小声回话,“少爷恕罪,小的,小的出来小解,不曾想这院子太大,走着走着竟迷了路。”
陆文绪略忖了忖,方道:“姐夫他”
元冬闻言,抢言答道:“公子他,他已歇下了!”话音未落,元冬便懊恼不已,直想赏自己个耳光。
“歇下了?你如何知道,他不是该与姐姐”陆文绪说得耳烫面热,倏然止了声,眉头紧锁。
他瞧着身形微颤的元冬,即刻便明晓了。“出了何事?”
陆文绪沉下声,质问的口气,听得元冬不寒而栗,内心挣扎一瞬,只能据实回禀:“公子他,是下人来传,说陆小姐睡下了,所以公子不曾去、去新房里头。”
“那他现在在何处?”
“这公子他,他的确是睡下了。”元冬欲哭无泪,两相权衡之下,仍是选了扯谎。
若说楚淮玉被个陌生男人带走了,这陆少爷必会勃然大怒,说不定还会迁怒于楚淮玉,届时必将闹得不可收拾。
转念一想,陆文绪应不会好奇心起,偏要随他去看个究竟罢。
元冬只觉心慌意乱,浑身冷汗淋漓,双腿打颤,静等着陆少爷要如何发话。
陆文绪默然片刻,终于开口,“我知晓了,你去罢。”
元冬如获大赦,方才紧绷的身子泄了力气,忙不迭回声,“是,少爷。”随即一转身,逃也似的快步离去了,完全忘掉了不久前,他还同陆文绪言说自己是迷了路。
陆文绪站在原处,愣了一会儿,方才迈步离去。
凄迷的风中,似乎有人遗落了一缕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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