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骨进京之日,徐逢翰于四更天便领百名宫女、百名宦官出城十里之外遥拜。等到卯时,天色渐亮,便看见远处香烟缭绕,迎佛骨的佛乐声与诵经声远远传来,正是昨夜在最近一座浮屠中修整的迎送佛骨队伍已经起身了。皇帝为迎佛骨,组织了大队仪仗,剪彩绸为幡与伞,佛具上均饰以金玉珠翠玛瑙,计用宝珠不下百斛。仪仗队从京都长安到法门寺三百里间,车马昼夜不绝。附近村落所有人早已得知了消息,此时跟着仪仗,手持着香花香烛夹道奉迎,一听到佛号声,顿时个个拜伏于地,更有人激动得痛哭嚎啕,捶足顿胸。禁军引导,宫人乐舞,民间乐班轰轰烈烈,排了数十里长的队伍。在震天动地的声响之中,佛骨迎入城内,京中所有人聚集于大街之上。连朝廷都停了衙门事务,大臣们狂奔而出,满道皆人。长安城宽逾五十丈的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只见乌压压一片跪倒在路边顶礼膜拜。后面看不见的人无法爬上去,只能攀着柱子檐角争睹。长安的香烛早在多日前已被争抢一空,人人手中香烛点燃,长安城香烟缭绕,灯烛遍地,户户香案,人人膜拜。在这喧闹混乱之中,还时有激动的人刺血洒地,焚顶烧指。更有人断臂供养,赢得身边信徒敬仰,抬到后方跟随在佛骨之后,多受佛光普照。满城癫狂之中,佛骨终于到了大明宫安福门。在安福门外接佛骨的人,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居然会是夔王李舒白。“这……这不是恶鬼附身,最是惧怕佛光的夔王么?”“他也敢接佛骨?他也配接佛骨?”“陛下为何被蒙蔽眼目,让这样的人前来奉迎?”然而这样的疑问冒出来不久,很快便被另一种街头流传的新说法压倒:“前几日你们没听说吗?夔王谋害鄂王一事另有内情!”“还能有什么内情?鄂王死在夔王手下千真万确,还能有假?”“听说,鄂王才是被恶鬼缠身,意图谋害圣上!夔王为保社稷,与他争执不下,鄂王才临死都要反咬一口!”“依你说来,难道还能是鄂王自杀污蔑夔王不成?”“别的不说,夔王多年来为社稷为江山,平了多少乱,出生入死多少次?听说这回沙陀进犯,西北岌岌可危,夔王又要临危受命,奔赴北疆了!”“这……这可不妥!夔王被恶鬼附身,万一有异心呢?”“有没有被恶鬼附身,端看他能不能平安接下这佛骨,不就知道了?”鼓乐依旧震天,遍地黄沙之上铺设的绒毯已到尽头。宫中的红缎铺到宫门口,接佛骨的徐逢翰与主使李建一起将佛骨引到红缎之上。在那里,夔王李舒白正伫立于宫门正中。他一身紫衣,略有消瘦的面容在初春的长天之下莹然生辉。他站在玉阶之下、红缎之上,身形挺拔颀长,皎若玉树临风而立。这样的风姿,令谁看见了,也只能硬生生打消掉恶鬼附身这样的念头。在万人注目之下,李舒白向前走了三步,取过身边人递上的线香,敬拜盛放佛骨的巨大舍利塔。然后接过净水,以柳枝蘸水洒地,迎接佛骨入宫。
就在他洒水完毕之时,笼罩在长安城之上的缭绕烟雾忽然被风卷过,天空薄云乍开,日光自空中洒下,不偏不倚正照在他的身上,金光灿烂,灼然生辉。整个世间仿佛只有这一缕佛光,穿越了天地,打开了人间界,只为笼罩在他的身上一瞬间。满城的人都呆立在长空之下,就连乐队与舞队也忘记了奏乐歌舞,看着他九下柳枝拂过,天空云朵闭拢,仿佛刚刚那片刻的日光笼罩只是幻觉般,不复存在。“是……是佛光,神迹啊!”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先颤巍巍喊出这一声,然后就如潮水般,所有人都被感染了,个个喃喃念着“佛光神迹”,向着佛骨与佛骨前的夔王敬拜,就连刚刚还在争论夔王是否恶鬼附身的人,都仿佛彻底忘记了,只知道涕泪横流,投入地为这场神迹添油加火。“我就说,夔王能走到今日,他的运气,真的很不错。”站在宫门内的王宗实,远远望着外面这一场热闹,口唇微动,以只有身后王蕴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这劳民伤财的一场好戏,居然得益的会是夔王。”王蕴点头,说:“这些天来,我们在外面散播的舆论,远不如今日这一刹那的阳光来得有用。”“这才是世事好玩好笑之处,不是么。”王宗实唇角一抹冷淡的弧度,不动声色的抬眼,看向站在殿前的皇帝。他脸色铁青,神情异常难看,不知道是因为身体的疾病,还是因为那一束日光。但也只是片刻,他便将此事先丢在脑后,因为佛骨已经到了阶下。他下阶迎接,仓促之间脚一扭,差点摔下台阶去,幸好紧随他身后的王皇后及时扶住了他,才得以幸免。王皇后对他低声道:“陛下当心。”他也顾不上她了,只一步步向着佛骨神龛而去,激动得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王皇后示意随身的宦官扶好他,一边提醒皇帝可行佛礼敬拜了。帝后焚香祷祝,一路迎佛骨进入宫中新整修过的佛堂,宝幢经幡上缀满了珍珠,佛前供花用各色玉石雕刻,金册经书,沉檀木鱼,连蒲团都是金线绣成三十六瓣莲花纹。佛骨舍利要在宫中由皇帝亲奉三日,各衙门也休息三日。所以朝臣敬拜之后,各自出了大明宫,向着府邸而去。李舒白一路出了大明宫,沿途与不少官吏见到,众人都向他行礼,但多踟躇不敢太过接近。他也不以为意,待走到宫门口准备上马车时,却有人在后面叫他:“王爷。”他回头看去,原来是王蕴,他如今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