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赖颀再次拱手,和主簿一同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火光背后。
赖白目送他远去,视线在侍人身上稍作停留,看到对面两座帐篷前闪过的身影,目光明灭,一言不发回到帐中。
帐内火光闪耀,赖信坐在屏风前,手中捧着一卷竹简。
他是赖白的长子,日后将继任家主。虽也能文能武,在氏族郎君中却不拔尖。不比智陵和费廉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也不如雍檀出使上京扬名天下,行事规行矩步,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看似平庸。
以赖氏在朝堂的地位而言,这份平庸不算缺点,反而恰到好处。
“赖氏根基浅薄,聪明绝顶未必是好事。不犯错,不自作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才能保家族长远。”
看清赖信的性格,赖白逐渐对他交托重任。这次随国君出行特地带上他,专为开拓眼界在身边教导。
赖信不负期望,一路行来多看少言,遇事见解独到,令赖白颇感欣慰,感叹后继有人。
“父亲。”听到声响,赖信放下竹简,起身行礼。待赖白落座,他亲自捧上茶汤。
茶汤微温,正好入口。
赖白持盏在手却不饮,看向下首的儿子,问道:“可有疑问?”
“父亲方才唤住赖颀,当真想询问大帐之事?”迎上赖白的目光,赖信开门见山,道出心中疑惑,“父亲行事素来谨慎,今日所为与平日判若两人,信实在不解。”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绝非鲁莽冲动之人。
赖颀身边有侍人引路,全程所见必要上禀。赖颀没有昏了头,定然会三缄其口,不对君臣奏对透露半分。
他都能看清的事,父亲岂会不明白。
既然如此,方才言行就值得推敲。
赖白没有马上为他解惑,好整以暇地嗅着茶香,接连饮下两口,细品苦后回甘,享受其中滋味。
“赖颀出身旁支,但有才。此前籍籍无名,如今得国君青眼,加官晋爵指日可待。我今日推他一把,结个善缘,日后你接掌家门,多一份人情有益无害。”
“人情?”
“不错。”赖白放下茶盏,向赖信剖析内情,“君上要用人,才干、忠心缺一不可。观君上有变法之志,重用之人忠心与否至关重要。赖颀遇我能守口如瓶,对他人更不会吐露半分,足见其忠。”
听到这番解释,赖信恍然大悟。
“父亲是故意为之?”
“正是。”
“若君上误会该如何?”恍然之后,赖信不免心生担忧。
“必然不会。”赖白摇摇头,告知赖信不必担忧。以国君之智,侍人上禀实情,马上就能猜出他的用意,“有狐氏叛乱之前,我曾受君上召见,投效君上甚早,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地位。君上了解我的忠心,不会对此事生疑,日后还会奖赏。”
“父亲这般笃定?”
“当然。”赖白捻须而笑,坦然道,“君上知我弱点,牢牢攥于掌中。其权威彪炳,霸道治国,赖氏必忠心耿耿。我为家主一日,赖氏便绝无二心。”
赖信哑口无言。
父亲获取信任的角度出人预料,他日后执掌家门,要学的还有很多。
父子俩说话时,县大夫和主簿已走出营地。
侍人告辞折返,赖颀利落登上车辕。刚在车厢内坐定,遇对面火光闪烁,脑海中一念浮现,神情随之出现变化。
主簿坐到他身侧,见此情形心生疑惑,不免开口询问:“有何处不妥?”
“无不妥。”县大夫摇摇头,叹息一声,“不过欠下一份人情,日后未必好还。”
“人情?”主簿仍是不解。
“现在无大碍,先回城。”县大夫不欲多言,抬手敲了敲车壁,“速行。”
车奴接到命令,立刻挥动缰绳。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马车离开大军驻扎的营盘,踏着月光向登城行去。
营地内,费毅来至雍楹帐前,掀开帐帘走入,就见其正铺开一张舆图对灯细看,不时点头或摇头。
“君邀我前来,为观舆图?”费毅带着疑惑走上前,在雍楹对面落座。
“此其一。”雍楹笑着提起笔,灵活倒转笔身,用笔杆点了点图上,顺势划过一圈,“君上许女公子开府,不日赐下封地。女公子需有扈从,我意从家族旁支拔擢。另闻费氏族中有好儿郎,若聘为府官,君意下如何?”
费毅心头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垂眸看向舆图,目光在登城上稍顿,问道:“封地府官?”
“先为府官,才具过人也可更进一步。”雍楹不讳言安排,进而神秘一笑,“女公子年少,日后总要成婚。君上之意,应不使往他国联姻,日后应在国内择婿。”
闻弦歌而知雅意。
费毅听出言下之意,却不认为事情能成。
“宣夫人出身雍氏,君上许雍氏助女公子开府,未必乐见插手太多。纵不使女公子联姻,宗室婚配也不容氏族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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