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短暂停笔,示意马桂退下,其后看向楚煜,道:“会盟之日将近,何时邀天子?”
“宜早不宜迟。”楚煜拂开落在脸颊边发丝,手下不停,画出最后一块飞地。
“二位意下如何?”林珩又看向对面。
“快些也好。”楚项和赵弼各自落下一笔,没有提出异议。
为行动方便,四人都摘掉发冠,仅用发簪和绢束发。各自挽起袖摆,除去腰间配饰,和平日里的仪容大相径庭。
过了今日,再难看到这一幕。
国君忙碌时,四国史官同在记录,笔下文字不同,内容却如出一辙:王聚,秘会数日,不离帐。
王宫大殿内,姬典三人正议连伯之举,提到废王被绞杀,三人皆面有戚色,对姬超愤恨不已。
“逆贼,安敢如此!”
王子盛握拳捶案,暴跳如雷。
王子岁随声附和,也表现义愤填膺,对姬超声言讨伐。遇到姬典问策,他又开始装聋作哑,分明是出工不出力,作戏罢了。
一次两次且罢,姬典试探数次无果,脸色逐渐阴沉。
王子盛从愤怒中回神,察觉到殿内气氛不对,看一眼面沉似水的天子,视线又落在王子岁身上,心中似有所悟,眼底闪过一抹兴奋,正打算落井下石,就被侍人的声音打断。
“陛下,晋使求见。”
“晋使?”
兄弟三人同时一怔。
天子和王子盛满头雾水,王子岁则迅速反应过来,想起城外的会盟台,对晋使的来意猜出几分。
“召。”
对于晋王,姬典始终心存畏惧。
午夜梦回,宫变当日的一幕幕闪过脑海,犹能记起飞溅在丹陛前的血,依稀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不只一次从梦中惊醒,全身被冷汗浸透。恐慌笼罩之下,他心跳飞快,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种畏惧如影随形,在祭祀之后变得更加严重。发展到如今,听到“晋王”二字,他都会下意识绷紧神经。
突闻晋使求见,他不免慌了神,勉强镇定情绪,才紧绷着声音召来人入殿。
“天子宣见!”
侍人的声音响彻殿前,殿门向内推开,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入耳时无比清晰。
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黑袍高冠,腰佩铁剑,剑旁悬有金印,脚下踏着皮履,是典型的晋国氏族打扮。
来人背光而立,一时间看不清他的面容。
直至他迈步跨过殿门,袍袖振动带起微风,走入灯光之下,姬典三人才认出他,不由得面露异色。
雍檀。
晋国雍氏子,以勇毅擅辩名震上京。
前曾为使入觐,当殿质问废王,逼得废王和执政哑口无言。
事情发生时,姬典三人都在场。回想当日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面对三人的目光,雍檀神态若定,波澜不惊。他迈步穿过大殿,距王座五步站定,叠手施礼,口称:“参见陛下。”
王座下首的两人被他忽略,俨然是刻意为之。
对此,王子盛和王子岁接受良好,竟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身为大国氏族,嚣张跋扈才是常态。若他表现得彬彬有礼,反而会让三人心生不安。
“免。”姬典声音紧绷,能轻易听出紧张情绪。
“谢陛下。”雍檀顺势站起身,两指宽的冠带垂挂肩头,边缘压上领口花纹,恰好遮挡住猛兽的利爪。
雍檀此行肩负使命,专为邀天子后日出城,见证诸侯会盟。
他随身携带一只木盒,盒中盛放一卷竹简,是林珩亲笔撰写的奏疏。奏疏内容不长,仅有寥寥二十余字,却盖有多枚印章。
玄鸟,於菟,睚眦,蠃鱼。
四枚君印并列,赫然印在奏疏末尾,代表了四大诸侯的态度。
“后日诸侯会盟,请陛下务必出席。”雍檀言辞恭敬,却没有给姬典选择的余地。
诸侯在王城下会盟,对王权是沉重的打击。
姬典深知这一点,握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愤怒和恐惧交替攀升,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嘴里仿佛尝到腥甜。
今日雍檀入宫,名义上是邀请,实则是走个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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