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做午饭。
灶间传来锅碗瓢盆叮当碰撞的声响,慕羽峥努力想象着一个小姑娘烧火做饭的模样,可却和之前一样徒劳,怎么也想不真切。
有生以来,他见过的这么小的小姑娘,都是那些金尊玉贵的皇亲贵胄,高门贵女。即便是她们身旁陪着玩耍的小侍女,也都锦衣玉食养着,不曾做过什么粗活。
他难以想象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挥舞着菜刀当当当剁菜的模样,可这件事却真真切切就发生在此刻。
那满手都是细密裂纹的小姑娘,似乎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苦,总是那么快快乐乐的。
可她这个年纪,本该父母俱在,阖家团圆,不用担心兵荒马乱,不必担心吃了这顿没下顿。
慕羽峥伸手摸着自己受伤的腿,眼眸低垂,面色凝重。
柒柒把米下了锅,等米煮熟的功夫,又把今日的补药熬上了。往灶膛和炉子里添了柴火,让火烧着,她拎着野菜筐和小板凳进屋来,坐在地上摘着菜。
“哥哥,我已经和在山哥柱子哥都说好了,下晌他们陪我去集市。”这是柒柒早就打算好的,可如今出门在即,她还是忍不住兴奋地和慕羽峥唠叨起来。
慕羽峥回神:“好。世道不太平,你这么小,不管去哪,切莫一个人出门。”
柒柒认真点头:“我知道的哥哥。”
见慕羽峥一脸严肃,柒柒剥出几根野蒜,起身走过去,放到他手里:“哥哥,这野菜我们都拿来当零嘴吃,可甜了,你尝尝。”
“好。”慕羽峥用手拎起一根,卷了卷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顿时满嘴浓郁的辛辣,他好看的脸皱巴了一下。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看他表情的柒柒咯咯咯笑出声来:“这是野蒜,你多吃几根,习惯了就会喜欢上了。”
听着小姑娘幸灾乐祸却又实在开心的笑,慕羽峥也笑了,沉重的心只觉得轻快了许多。
柒柒坐在小板凳接着摘野菜,慕羽峥坐在炕上慢慢嚼着野蒜,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
“柒柒,跟我讲讲你爹娘吧。”慕羽峥问。
为了应付官差,柒柒已经把她爹娘的基本信息都和他讲过了,可他想多了解一些,想知道柒柒爹娘在的时候,小姑娘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柒柒摘着野菜:“我记事晚,快四岁了才记事,我爹是厨子,做的一手好菜,烙的饼可好吃了,我娘会绣花……”
柒柒捡街坊邻里都知道的信息,说给慕羽峥听。
可说着说着,她却想起了很多事。
三年前,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四岁,爹娘原来的孩子是高烧没了的。
刚来那阵子,她很害怕,生怕被发现她不是爹娘原来的孩子,被他们赶走,扔出去。
所以,病着的时候她不怎么说话,哪怕病好了,她还是不敢多说话,只是不停地找活干,可娘总说她还小,拦着不让她干。
可不干活,吃白饭,她心虚。
那时候爹在城里一家酒楼当厨子,每天早出晚归的,她年纪小睡得多,倒是打不了几个照面。
可和娘却要朝夕相处,她就只能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应对。
有一天,她趁着娘歇晌午觉,偷偷洗着爹娘换下来的衣裳,娘醒来发现后,抱着她嚎啕大哭了一场,还说了一些她不太明白的话。
可那以后,娘就不再拦着她干活,做什么总是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帮忙打个下手。
她心安多了。
爹娘对她一直很好,可一年前,云中城被匈奴人围了,城中守兵不够,所有男人都去守城,爹被乱箭射死在了城墙之上。
后来援军到了,打跑了匈奴。她和娘去给爹收尸,娘背着爹踉跄着往家走,像发现她洗衣服那回一样嚎啕大哭,她牵着娘的衣摆,也跟着一路走一路哭。
爹下葬以后,她和娘相依为命。
可没过半年,匈奴人再次打了过来,这一次,他们攻破了城门,杀进了城中,烧杀抢掠。
城破得太过突然,娘把她藏进地窖,未免被人发现,她留在外面把一堆杂物堆在了地窖上面,而娘自己拿着把菜刀堵在门口,却被冲进来的敌贼重重一脚连人带刀踹飞了出去,吐血昏迷。
敌贼怕援军到不敢多留,抢了一波就走。
等外面归于平静,她费尽力气从地窖爬出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娘,她吓坏了,以为娘死了。
听到她的哭声,娘睁开眼睛,冲她笑了笑,让她不要怕。
虽然后来请了林大夫看过又开了药,可一个月后,娘还是走了。
爹娘是很好的人,对她也很好很好,比上一世她的亲生爸妈对她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那以后,她就和因家里被烧,来她家借宿的郑氏和遇儿一起过,郑氏的心不在这,总说要离开这战乱不断的破地方,她经常出去逛,不管她和遇儿,遇儿就黏着她,又懂事又乖,总帮她干活。
可惜,后来遇儿也走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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