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祁明昀逐了一行下人出去,门轻合上,房中便只有他与兰芙二人。
他将烤好的肉剔下竹签,蘸上辣粉,夹到盘中推至她身前:“吃罢。”
兰芙饥饿难耐,拿起筷子便夹了块肉进嘴。
羊肉炙烤得外皮焦脆,肉质细嫩,油水与肉汁在口中爆开,唇齿留香,竟吃不出一丝羊肉的腥膻,再加之花椒粉的麻辣鲜香,她咽下一块又夹起第二块。
“好吃吗?”祁明昀观她反应,料定她十分喜爱。
兰芙不语,只是轻浅点头。
“从前吃过羊肉吗?”祁明昀用得不多,将几盘肉都移到她身前,趁着她埋头嚼咽,主动与她说话,神色淡然舒缓,眼中只有她的身影。
借着幽暗烛火,纷飞大雪,二人似在秉烛夜话。
“吃过。”兰芙抬眸,嘴角还沾着一丝油花,“从前冬日,阿娘会做羊肉汤喝。”
羊肉难得,临近年关,得跑好几趟镇上才能买到半斤,羊肉汤一年冬天只能喝一次。可每次她都有一大碗喝,一碗下肚,便浑身发热,再也不觉得冷了。
“想喝吗?”
兰芙捏着筷子的指尖微滞,狐疑望向他。
他眼底平静无波,连那份犀利的暗芒也消沉许多。
“想。”她点头。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很快上桌,房内本就温暖舒适,汤碗中的热气熏扑在她脸颊,她脖颈泛起丝丝燥意。
埋头喝了一口,虽不如阿娘做的好喝,但味道还算鲜美,暖意顺着喉咙流入食道,四肢百骸都仿若要融化在这团温热中。
喝着羊肉汤,吃着炙羊肉,纷扬大雪竟也不知不觉下了一个时辰。雪夜寂静无声,院中几缕如豆光影透过纱窗洒进,映成一道浮动黑影。
一碗羊肉汤见底,兰芙手掌心都泛起细汗,正欲解开身上的厚重氅衣,便见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小公子来了。
她放开碗,倏然起身,她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墨时了。
祁明昀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为人父者,非但不尽半分职责,还将她们母子生生分离。
墨时此刻便在门外,她已是顾不上祁明昀的态度,拖开檀木方凳便欲夺门而出。
“等等。”
兰芙顿足偏首,却不见他眸中本该如约而至的阴沉。
他仍端坐不动,对方才那声禀报似是预料之中,望着她的背影,道:“出去问问他可曾用膳,若是不曾,便带进来罢。”
堆雪人
素雪飘坠, 静落无声,覆尽院中细微的窸窣嘲哳,鹅毛般的银白攀上树梢檐角, 少顷, 便唯余满地清白。
墨时已有许久都没见到阿娘了, 这段时日, 他早已习惯了下学回府后独自用膳温书, 而后独自上床就寝。
文渊殿不似从前在安州念的书塾,这里高屋大殿, 雕栏玉砌, 每日都有许多人替他铺纸磨墨, 弯腰提书匣,寸步不离围着他转。
从前的先生教的都是认字读诗, 而这里的先生锦衣华服,剑眉长须,每日除却认字外,还要他背诵复杂拗口的古文。
不过倒是不似从前的先生那般严苛,会用戒尺打他的手心, 盱衡厉色训斥他。他在这里犯懒好逸, 先生仍是一副笑脸相待,从不敢对他动怒。
可那个讨厌的人每晚会来他房中抽查他的功课, 检查他的课业,他若是答不上来, 亦或是看他哪几个字写的歪斜变扭,手心便要起几道红痕。
他自是不服, 曾故意将一杯滚烫的沸茶浇到那人身上,结果换来的便是被他拎到院中吹了半夜的寒风。
那人的防备心愈发深重, 他再也找不到时机偷拿刀片与花剪等锋利之物藏在身上,他想做什么,都能被他看穿。
那人甚至放出狠话:他若再敢自作聪明一次,便多一日不让他与阿娘相见。
他听了此话,才老实安分了这段时日。
今日在房中温书,窗外忽然雪白一片,他从未见过此景,不禁暗暗猜疑:空中的白云也会同雨一样落下吗?
雪白之物越落越厚,他打开窗牗伸手去接,掌心顷刻覆上一团白白的、冷冷的之物,俄而便融化消弭,只留下一滩湿濡。
跟随他身旁的小童道这是下雪,等雪停后可以去院中堆雪球玩。
他趴在窗沿,双手支起脑袋静候雪停,待洋洋洒洒的轻薄绒毛终于落得稀疏,有人便来传话,要带他去见阿娘。
他自是欢心雀跃,披上绒袄提灯跑去。
天色晦冥,风雪茫茫,皓色弥漫石阶,墙角腊梅迎雪而绽,如缀一身玉琨,花瓣红艳似火,澄清如许。
急雪回风,夜空竟悬着一轮冷月,泠冷清辉衬得雪色莹润光亮,许是哪簇厚重积雪压上树枝,枝桠清脆折落。
门开帘掀,绯粉身影撞入无边夜色,墨时眸子一亮,张开双臂跑过去,厚雪间留下一排小脚印。
“阿娘!”
温热的身躯随冷风而来,扑了兰芙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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