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她同墨时说话,腔调总是亲昵温和,如今她虽不抗拒墨时的亲近,话语却疏冷陌生了几分。
或许她病得很重,连墨时的脸在她眼底也变得模糊恍惚,亦或许她还没到认不清自己亲生儿子的地步。
她只是被心中巨石压碎了神采,不想说话,仅此而已。
她如今心绪迟钝,视线倾注到一只狗身上便如何也移不开,不曾发觉身后的推门声,是墨时率先发现了祁明昀。
他捏紧稚嫩拳心,死死瞪视他。
不必说,他已将阿娘变成这个样子悉数归结到那个人身上。
“跟我出来。”
祁明昀无视他的眼神,指节叩了叩门框,先行转身。
墨时跟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廊亭,冷声问:“你把我阿娘怎么了?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祁明昀转身,冷不防与他那双幽黑的眸子对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他一口一个他的阿娘,兰芙五年的细腻心思都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留给他的,只有短短几个月而已。
而唯一留给他的柔情,也如转瞬即逝的泡影,再也回不去了。
“你还想不想去文渊殿读书?”他问。
“不想。”墨时几乎是斩钉截铁,果断相拒。
他不想去那种地方,烦闷无趣,一点意思也无。
“那这些日子便不去了。”
祁明昀难得的松口惊得墨时眼底一亮。
他欲再问,却被一道低沉之音截断:“这段时日在府上好生陪陪你阿娘,她病了,会好的。”
讨好她
兰芙蹲在月桂身前, 顺着它柔软的毛发揉了许久。
窗外日光黯淡,树影稀疏,临近的阴翳吞噬一线明亮, 庭院内外燃起一排烛火, 可她仿佛毫不在意日升月落。
一团身影纹丝不动, 如同僵在那处, 唯有指尖在月桂的肚皮上抚动。
她不愿去想那些伤神的人与事, 可她一眼便知眼前这只狗乖巧可爱,她摸它时, 它会伸出粉嫩舌尖舔她的掌心, 在她身下翻滚撒娇。
不知为何, 望着这只狗,心头被强行遗忘的那道疤痕在隐隐挠动, 那道旧疤,似乎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但她不愿去想,强硬排斥奔涌的回忆,可心中也并不好受,眼泪无法抑制地滚落脸庞, 滴在手腕的纱布上。
她蹲得双腿僵麻, 索性盘腿坐在地上,空洞的眼波静得宛如一面光滑的镜。
祁明昀牵了她起身, 她仍抱着那只狗不放,他如今事事都顺着她, 便也容她抱着。
他在冷凳上垫了只金丝软枕,让她坐在上面, 凝望她绯红的眼尾,猜干涸的泪水浸在脸颊上会令她不适, 便接过下人递上的热巾,撩起她额前的碎发,替她擦拭脸庞。
兰芙并无什么反应,月桂在她怀中乱拱,她也只是有节律地轻拍它,苍白的双颊被升腾热气敷得红润。
她沉重的眼帘一开一合,便又见桌上摆了各样的碗碟,是又有人进来布膳了。
今日是难得三个人同在一桌用膳。
墨时从祁明昀口中得知,阿娘今日不大想同他说话,并不是他犯了错,惹了阿娘生气,而是因为阿娘这次病得很重。
他尤为懂事地从兰芙怀中抱走那只狗,趴在她耳边轻声对她道该用晚膳了。
午膳时祁明昀不在跟前,布膳的婢女为了将狗抱走劝她用膳,才弯下身沾上几根绒毛,便惹来兰芙的剧烈喊叫,甚至拿起茶盏摔她。
兰芙如今极为珍视这只狗,不准任何人抱它。
可墨时抱走它时,她并未反抗,甚至主动松开手。
祁明昀牵过她的双手浸在铜盆中,又拿起柔软绸缎擦拭她指缝的水渍,挽袖盛了碗鲜美的白玉鱼羹。
舀了半勺汤欲送到她嘴边,便被兰芙夺过碗。
他指尖还残余一丝灼热。
见她似乎是想自己吃,便也由了她。
兰芙缄默无言,低头送汤入口。
身旁的父子俩面面相觑,念兰芙如今病着,怕又激起她的心绪,也不曾当着她的面给彼此甩脸。
墨时暗暗移开视线,双瞳中的犀利却丝毫不曾软下,撑着桌沿蹬下凳,踮起脚尖盛了碗鱼羹,低头呼啦啦喝着。
这是祁明昀初次与他同桌用膳,他从前也不是没有细细打量过他的样貌,他的五官像兰芙,可又没有一丝神韵像她,毫无疑问,墨时的心性,都像极了他。
这个孩子,应是五年前他与兰芙如胶似漆的那段时日有的,他们两人的孩子,她视若珍宝,而他却到如今,都不曾与他说过一句好话。
如今想起,真是讥讽可笑。
一个只有五岁的孩童,他那般罚他做什么。
五年,都是兰芙一个女子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
他是有万贯金银不假,可那五年间,他不曾援助过她们母子二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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