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宁鹿两手抓着扶手,坐在座位上仰头看南屿,“灰色的楼,狭小的隔间,就连放在他们房间里的盆栽都是枯萎的,我以为在房间里的他们也是……”
灰色,辛酸,低迷。
像是已经被人遗弃的仙人掌,明明已经枯黄,却还有一口气撑着,无意义地撑着。
没想到,在灰色的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七彩的糖果。
南屿看了一眼她皱起一起的小脸,微微挑起眉梢:“本来还打算给他们来一次集体治疗的么?”
“诶?这么了解我?”宁鹿把下巴放在横梁上,“我确实这样想的,结果看了他们,我才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了。他们很清醒,他们并不萎靡,而且有的人确实有充分的理由,比我要劝说他们活下来的理由还要充分。这就不禁让我思考了……”她歪头,枕在手背上,“我这样自以为是地想要留下他们,是出于好心,还是私心。”
“就算我可以帮他们一时,可生活不会一下子就好起来,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从漩涡里挣扎出来。浮出水面,下沉,浮出水面,又下沉……”宁鹿声音轻轻的,目光飘远,“这个过程又会增加他们的痛苦。而且,刚开始愿意为他们伸出的手,不可能永远在岸边等着他们,早晚有一天,手会收回,看着越来越冷清的岸边,他们该有多绝望。”
宁鹿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默默地垂下眼睫。
一只飞虫,小得就像谁不小心把标点符号落在了窗户上,正缓缓地贴着公交车门口的扶手往上爬。
它的寿命还有多长?
几个礼拜,几天,或是……宁鹿皱了一下眉,她亲眼看见一只手,“吞没”了那条小生命。
几秒。
死亡的过程那么短暂,短暂得就像从来也没发生过一样。
然后,卑微的生命就会到此为止。
或许死亡背后还有另一个世界。
这是可有可无的愿望。
最重要的是要终结此生的痛苦。
在今天之前,她从没想过,有的痛苦只有一种解决方式。
“我姓冯。”
宁鹿现在仍然能回忆起那个男人冷冷的音调。
一身暗红色的斑纹西装,头型讲究,和旗袍女放在一起就像同一个盒子里的芭比娃娃。
他的皮肤极白,和南屿有得一拼,长得很有爱豆的感觉,只不过年纪稍稍大了一点。
宁鹿注意到他的手指上纹着一行希腊字母。
当时她正在研究那些字母是什么意思,猝不及防地听见了那个男人的表白:“我有恋童癖。”
他的声音极轻,却又极清楚,但就算这样,宁鹿当时还是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男人好像猜到了她这个反应,轻轻笑了一下,慢慢转着手腕上珠串:“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明白爱是什么感觉的?”他说完,好像又不太满意自己的说法,“不对,应该是对另一个人的渴望,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想要得到某一个人的?”
这个问题宁鹿没有回答,别人也没有。
是男人自己回答的:“我是在我小学的时候,最后一年,我突然发现我对一年级的一个女同学非常更兴趣……”他好像想到什么,眼睫垂下去,“不知道和你们是不是一样的感觉,应该不是,你们应该不懂那种感觉,或者说,你们管那种感觉叫做变态的欲望。”
“那时候,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奇怪,顶多就是喜欢个小朋友嘛,和我一样的男生当时也有很多啊。”男人耸耸肩,“等到上初中,我发现我喜欢的还是那么大的小朋友,上高中也是,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止是喜欢的感觉不一样,我这个人和别人也不一样。”
“对啊,孩子喜欢孩子是正常的,长大了还喜欢孩子,那不就是变态了么?”男人笑的时候完全没有打眼看起来那么冷冰冰,连同声音好像都温和了,“更可怕的是,我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却告诉我恋童癖是大脑发育的问题,根本治不好。我甚至做好了要受电击的心理准备,可是……”男人牙齿压在嘴唇上。
男人静了一会才又开口:“太痛苦了。”他笑,“我倒宁愿自己像犯罪剧里的变态一样费尽心思地想要做坏事满足自己,而不是像我现在,费尽心思,费尽心思地想要停止我那些恶心的欲望。”
男人皱着眉头笑着的样子浮现在宁鹿眼前,宁鹿闭上眼,想把他从脑海里赶出去。
可赶不出去。
“我不是没努力过,我努力过,像所有人说的那样,咬咬牙,只要坚持下去,就会熬过去。我不知道,四十几岁的我,五十几岁的我会不会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熬过去。或许,某天醒来,我的大脑可以变得和别人一样……我也不是没期待过这样的奇迹。”男人顿了一下,用舌尖顶了顶牙齿后面。
他没有哭。
悲惨的经历,第一次你哭着出来,大家会同情你,第二次,大家就会奇怪,奇怪你为什么还没挺过去,第三次,就有点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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