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最终发生在胡伟十岁的时候。
那一天,他的父母再次大吵一架,而这一次林秀芬和胡冲终于各自摆出了最难听的话,胡伟蹲在楼梯上,只零星听见了其中几个最尖锐的字眼。
“居心不良”,“狗眼看人低”。
争吵一直持续到半夜,不久后,胡冲带着胡伟离开了这个家,而林秀芬则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观音里的老房子里。
直到很多年之后胡伟才想明白,这就是父亲和母亲谈好的条件。
如果不愿意放弃房子,那她就必须要放弃自己,很公平。
而母亲最终选择了房子。
在父母离婚后,胡伟仍然经常回到老观音里去。
在他上了初中之后,老观音里也渐渐有了一些变化,他家附近的菜场,蛋糕房和修鞋的店都不知何时不见了,房子被空了出来但却迟迟不见人搬进去。
有人说,这是老观音里要拆了,毕竟离江这么近,前头缆车一下来就是观音里,这两年渝江的旅游业红火起来,市政府也同意观音里扩建,把后头的老房子都吃下来,给条件劝里头的居民搬走,让这里变成更大更好看的商业区。
拆迁的消息很快在街区里不胫而走,甚至连谈判的通知书都塞到了门缝里,但对于林秀芬而言,这显然就只是一张废纸。
胡伟曾经亲眼看到,母亲将谈判书团了团,转手就丢进了垃圾桶里。
然而,不管胡伟愿不愿意承认,老观音里确实是在一点一点地变空。
想要让所有人离开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一直到胡伟上高中,老观音里的拆迁都在继续着。
渐渐的,林家老宅附近的洋楼都被搬空了。
2006 年,整个老观音里的住户已经迁走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被媒体给了一个统一的名字——钉子户。
胡伟依旧每周去往母亲家,只是如今这一路上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他买汽水和零食了,那些他从小熟识的小街小巷都变得空空荡荡,拆迁留下的残渣和碎片到处都是。
天黑之后,老观音里变成了一片鬼城,而林秀芬老宅里的那一点灯光则是支撑胡伟去吃一顿热饭的最后动力。
胡伟是知道的,母亲不会搬——她为了这个地方连自己都会放弃,又怎么会因为那一点点的钱就离开这个他住了几十年的家?
随着老观音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竟连胡冲都在某一天的酒桌上问起他。
“你妈还不打算从那儿走啊?”
胡伟从父亲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屑——显然,这不是什么关心的问句,更像是一句嘲讽。
胡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点点头,随即父亲又哼了一声。
他说:“你外公外婆都在那个屋子里死了,连你都差点死在那儿,我看那就是个属于死人的屋子,现在有人愿意花钱去买她还不肯,真是愚蠢到家。”
这么多年,胡伟已经对父亲喝了酒之后的乖戾个性有了很深的了解,闻言只是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间。
他们当时住的地方离老观音里只有三四公里的路,在开始写作业之前胡伟习惯性地望向窗外,本是想看看母亲,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那个夜晚,胡伟却突然看到一大团灰色的烟云,正从老家的方向徐徐升了起来。
观音里着火了。
复仇的蝼蚁
胡伟再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模样。
老观音里的一场大火将林家的老宅烧成了一片焦炭,而事发时林秀芬虽然穿越火场逃到了门口,但因为周围的邻居都已经搬走,等最近的救援人员赶到现场时,林秀芬已经因为重度烧伤陷入了昏迷,浑身上下甚至连一块好皮都瞧不见了。
火灾来得突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是一地鸡毛。
由于林秀芬的父母双亡,唯一的姐姐人在国外也早已断绝和国内的联系,归根究底,能为其主持公道的血亲只剩下 17 岁的胡伟。
然而,在急诊室门口,还没有成年的胡伟甚至没有给林秀芬签字的权利,最终几经商讨,给林秀芬签字的是和她离婚多年的前夫胡冲。
交手术费时,胡伟听见了父亲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在说:“我现给她垫着,不能让她死了,否则怎么问地产商把这个钱吐出来?这房子肯定是他们放火烧的。
父亲打电话的声音远了,而胡伟看着病房里浑身裹满绷带的母亲,忽然间,急诊室里的电话铃响,吵架声,推担架的声音,护士查房的声音全都混作一团,化作一声藏在乌云里的雷鸣,而胡伟仰起头,才发现那团乌云已经朝自己沉沉压了下来。
在那个无比混乱的时刻,莫名的,胡伟想起了上一次去母亲家时的情景。
明明是盛夏里最明媚的午后,但老观音里却犹如鬼城,一个个小房子人去楼空。
在穿过那些绵长的小道时,胡伟忽然觉得老观音里就像是一片被弃置了的蚁巢,巨人即将一脚将它踩碎,而那片巨人的阴影投射在母亲的房子上,就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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