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像臭气熏天的泡沫一样翻滚着,一点一点从内部腐蚀着我的肉体。
然后我去找了教练,退出了田径队。
同一年,我也辍学了。
每天早上起来,割草、喂羊、做饭、山上的庄稼该拔草了、电费该交了、季泽学校要开家长会、家里的电视没信号了要找人来修、地里的黄瓜该架架子了……到了晚上,接季泽放学,做饭,喂羊,每天都是重复好的流程。
每天干完活回到家饥饿和疲劳一同袭来,早上吃完饭的餐具都堆在厨房灶台上的水池里等着我重新把它们洗刷干净,然后到了晚上又会变脏,就像我怎么努力都不能恢复原样的人生。我感到孤独,家里空无一人,想诉说却没有人问我累不累,我也无法坚强地、有耐心地回答着“没关系”,所以我感到很孤独。我因为孤独而生气。因为我实在微不足道,世上的任何东西都不在我身边,这种感觉令我心寒。
在用任何衣服也无法遮挡的寒气,用任何东西,从任何人那儿也得不到慰藉的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我发觉我只是在骗自己,因而更加感到恼怒。倘若何时何地都是孤单一人,没有人爱我,这就等于我不存在。
每天都是如此。这无声的痛苦。这种痛苦并不惊人,并不引人注意,但它始终存在。因为不极端,便不会为自己找借口辩解。那沉默、谦卑、莫名的痛苦,打湿却不湿透,有毒却不致人于死地。
在季泽懂事之前,我一直过着这种日子。直到那一天,我不小心翻开了他的一本边缘已经由于多次翻阅变得泛黄的本子,即使这样也能看出来主人对它的珍惜。
本子的每一页几乎都是杂乱无章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大堆肉麻露骨的情话,有的甚至我看了都面红心跳。我在想这是季泽写个哪个女生的情书吗,结果在下一页看见了一整片我的名字,像是一个活生生的蚁群,形态各异地排列在这薄薄的纸张上。
我加快了翻阅的速度,后面几乎每一页都有我的名字,无可置疑这就是写给我的,来自我的亲弟弟的永远不会寄出的信。
合上本子,我仔细地按照原样给它放回了书包,那些字句像是寄生虫般钻进了大脑不断地重现着,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季泽一直在偷偷意淫我。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抗拒,反而是多年前那股隐秘的阴暗念头又蔓延开,好像一个完美的东西专门为了我——季川——突然光芒四射地来到了人间,而且只有我能听到,看见。当这个光亮消失时,也只有我还会待在这里,等待。
但我控制得很好,这只不过是我的一闪而过的邪念,我暗暗告诫自己。季泽有自己本该走的正确的路,而不是和我烂在一起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我怎么能成为他人生中的绊脚石呢?
我如此费尽心机地护着他不是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我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和他对我的不一样。
我只是过早地明白了我们低劣生活的本质,那种孤独无援的感觉我受够了,它导致我对自己的感情做出错误的判断,也使得我们的存在如同水中月一般缥缈。
我只是太想有个人能永远陪着我了,而恰好这个世界上除了季泽我不相信任何人会做的到这一点。这对他来说不公平,我不想因为一个失误毁了我们的亲情。
但随着他不断地试探和恳求,我想那就给他点甜头吧,我知道那种求而不得的滋味。看着我亲手养大的弟弟在我身上高潮时满足的单纯模样,我头一次觉得或许我对他的想法也不是那么纯洁。我想看见他多露出这种表情,不要小小年纪就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后来季泽出车祸了,当我从护士手里接过那个沾着血和泥土的手机,听见他痛苦的声音说出的一句句告白时,我知道我栽了。忘了是怎么流着泪听完的那条录音,这样纯真热烈的感情是我灰暗人生中的珍宝,是我无法拒绝的命运。
是我错了,爱不是一种慰藉。少点爱能够安宁,但安宁比致命之物更让我恐惧。就像无法不计前嫌地去爱抛弃过自己的人一样,我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重新爱上生活。
季泽失去了记忆,起初我有些窃喜,这样我们就不再有限制可以名正言顺地重新开始。但他后来知道了我是他哥就开始有了像我当时疏远他一样要疏远我的趋势,这一次我没有选择像以前一样麻木地咽下别人的选择,我不允许我们的结局如此潦草。
上天保佑,他终于想起来了所有。那一夜,星光与空间,大地与时间,有什么东西不停涌动,坠落,流逝。而今后所有的夜晚也是如此,从大地上流过,只留下一阵似有若无的黑色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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