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小时候问过我,妈妈去哪儿了?当时被问到这个问题我有点慌张,心里想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察觉出真相,可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借口,这时余光里瞥见了墙上的挂历。
上面有一副风景画的插图,我把视线移向下方在17号上画着的黑色圆圈,那是之前画下来的我的生日,只是还没等日历翻到这一篇她就已经离开了。
我随口说道她去旅游了,看着季泽明显略带怀疑的眼神我突然有些愧疚,他还这么小却要活在亲人的谎言里。这却是我能办到的让他尽量不受到伤害的唯一了。
在小学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并不算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隔壁林涛他爸每天下班后肯定会被他妈唠叨,他们有时也会拌嘴,但我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林涛总是跟我抱怨他爸天天说他学习不认真,他妈也每天总是为小事发脾气。但我看到过他父母傍晚的时候一个在一边压井水一个在下面洗菜,即使配合的不是很默契两人却像一对平凡夫妻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时不时骂几句儿子。
当时我就站在墙这边静静地看着,我觉得我父母不能这样实在是太遗憾了,我遗憾他们不能这样平淡的生活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而我就坐在一边听着他俩唠叨我。这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奢望,不过是其他人拥有的一种正常生活。
我妈离开的那一天,他俩在房间里吵得很凶,俩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尖刺,我坐在一边耳朵不知道该听谁的,用手指转着自己衣服上的纽扣。
我无法离开这个房间,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我一无所知,只知道这是我的角色不能更改。我只能凭着经验猜测,这出戏在说什么。难以跟上剧情要求的速度,只能即兴发挥,尽管我对此深恶痛绝。怯场虽是借口,却更令我耻辱。
这样的戏码上演过多次,我预先排练过却总是有我从未见过的剧本。我站在布景之中,它如此坚固,所有道具布置的如此精确,我的每一个动作将永远无法更改。
季建军发狂拿起了刀捅向了我妈的肚子,随着她的闪躲这把刀最后只刺伤了皮肤,却足以震慑他扔下了刀张皇地逃走了。
一片混乱后,地上只落下了一把沾着鲜血的刀,一个破碎受伤的女人和无人问津的我。我能感觉到我跑向她用着颤抖的声音问她要不要去医院,我注意到扭打中她的衣服的一粒扣子掉了,头发也散乱的不成样子,腰侧的伤口边缘的皮肉狰狞的外翻着。
她没说话,只是弯着腰一手捂住受伤的地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了大门,我心里十分恐惧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跑在路中间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她视若无睹,在门口那棵梨树下站住了,回头跟我说:“你照顾好你弟弟,妈走了。”我哭着喊着求她别走,却在看着她空洞的眼睛和还在流血的伤口止住了哭声,我忽然觉得是不是让她走这样的生活就能结束了,让她留下说到底还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不敢独自面对季建军。
每次他们争吵的时候除了害怕,我内心其实还有一种无尽的厌恶感,对所有的这一切我都已经厌倦,隐秘的希望着他们最好同归于尽,当我发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被随后翻涌上的罪恶感吓得捂住了嘴巴,好像这样就没人会知道这恶毒的想法。
于是我闭嘴了,像每天送季泽上学一样目送着我妈越走越远消失在了路的尽头,我隐约有一种预感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一直用那个时刻和当时的想法来标注我的人生。它们是:任何事情都存在着各种可能性,只要你在场就难免不被卷入其中;今天的事情非常的糟糕,但在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之前,我们又怎么能知道结果呢?
但我明白了一点,真正的麻烦一旦遇上了,你就要想尽法子来避免它。尽管像我当时那样,这件事与你并没有任何关系。
她走了后,我接过了她的角色,变得不人不鬼,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的决定正不正确,但是随着季建军脾气的变本加厉我知道自己也算是拯救了我妈脱离了苦海,她怎么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折磨。
我在学习上不像小泽,没什么天赋,但在初中参加了运动会被校田径队的教练选中,他说看见我跑步时的眼神觉得我是个好苗子。
我很喜欢奔跑,当速度足够快时仿佛这一切都被我甩在了后面,只有发间吹过的风和胸腔里怦怦跳的心脏。唯有奔跑能让我感受到爱,它让我享受自由。
到了初三后半年训练的时候我成绩一直不好,因为我买不起专业的跑鞋,教练也爱莫能助,他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在操场跑圈的时候,偶然听见队里其他人在一边小声议论道没钱练什么体育啊…
我沉默地跑完了那一圈,然后撑着膝盖眯着眼透过垂下来的头发看着如血的残阳一点一点被吞噬殆尽。
我低下了头,眼前突然闪现自己仿佛如在空中鸟瞰一般枯瘦的身体。我只不过是一头困兽而已,被汗水打湿趴在山坡上,只剩一层破皮毛的病弱的困兽。在那层皮毛之下是堆积已久的愤怒、悔与怨恨,委屈、自责与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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