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琉青捏住白布堪堪掀开一角,看着吴三能尚未僵冷的眉眼,声音极小,像是说给他听,“我来送你。”板车拉着吴三能往岱镇的小山驶去,程琉青跟着傅宴存跟在后面,远远的便看见了莲息的墓,小小的山包立着一块石板,周遭长了杂草,荒草萋萋间生了几朵黄花。程琉青伸手指了一下,声音不觉有些嘶哑了,“就是那处。”跟在一旁的另外几个朔卫连忙跑上前去,在一旁找了一块地就开始挖坑。陆子禾见状不由得笑道:“咱们从来都是带人走,这还是头一次送人走呢,新鲜。”程琉青尚未反应过来傅宴存就赏了陆子禾一个眼刀,陆子禾被盯得缩了缩脖子,收了玩笑转身就朝山包上跑去。几个人忙活了好一会儿才挖出一个坑,程琉青撑着铁锹直喘气,看着其余人气喘吁吁地说道:“多……多谢,余下的…便让我自己来吧。”程琉青想,自己本就许久没来看过莲息了,今日吴三能又下葬得仓促,是他对不起莲息,他想一个人陪着莲息说会儿话。“你们现在去追林贡,我和他随后到。”傅宴存一把将铁锹扔到板车上,指着板车对陆子禾几人说道。傅宴存的话在挥庸的分量程琉青已经懂了,所以陆子禾听完没有片刻犹豫,带着人推着板车就走了,一时小山上就只剩了他与傅宴存两人。程琉青费力地把吴三能拖进坑里,只是看着他被黄土包裹的那一刻,鼻头瞬间涌上酸涩,像是再也忍不下去,程琉青一把丢开铁锹扑在地上痛哭。吴三能是他在岱镇最后的牵挂,没了吴三能他还能去哪呢?情绪来得突然,程琉青毫无征兆的呜咽让傅宴存愣了。他先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哭得厉害的程琉青,随后渐渐蹲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程琉青,回想起每次傅玥伤心的时候,他都会伸手拍一拍傅玥的头,然后哄她说别哭了。只是他突然觉得程琉青和傅玥是不同的,在他心里,程琉青似乎要比傅玥更脆弱些。于是傅宴存伸手拢住程琉青的侧脸,感受到湿热的水划过掌心的颤栗,心头蓦然觉得软,他深知往日的恩情和愧疚中多了心疼,如今是真的不愿再让程琉青难过了。傅宴存的掌心此时和他的心思一样炽热,只是程琉青无心感受,被傅宴存的动作惊得一愣,连忙偏头躲开傅宴存的手掌,慌乱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程琉青抓着铁锹站起身来,说话有些磕巴,只是声音还是黏糊的,带着哭过的湿意,“不必…不必……”程琉青的声音传来,傅宴存便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似是有些出格,像是越界了,随意点了头便也跟着站起来。一时二人无话可说,只是埋头铲土。程琉青一面动作一面担心,他怕自己方才说的话惹火了傅宴存,毕竟刚才的情境,傅宴存也是出于好心想来宽慰他的,如今看着傅宴存的黑脸,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伤人了。
直到黄土将吴三能掩盖了,傅宴存扔了铁锹发出闷声,程琉青才放下心来。程琉青看着并在一起的两个坟丘一时竟有些难以言说的欣慰,他踩着满脚的黄土走到莲息坟前,刚想伸手摸一摸石板上的字,又畏惧似的停在半空。“孟莲息是谁?”过这么多年,程琉青终于等到了“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收集孙直遂的罪证吗?”程琉青偏头望着傅宴存,嘴角的笑意却丝毫没有漫进眼里。这个时候提起这个问题,傅宴存不难想到是为了什么,“为了她?”傅宴存走到程琉青的身后,垂眸安静地看着程琉青,看他消瘦的脊背和湿润的黑发,轻声叹了口气。傅宴存不得不承认,程琉青这个模样他实实在在的心疼了,那些别样的情愫,他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程琉青从来没向人说起过莲息的事,再度开口时声音的确有些颤抖了,说出的话也是语无伦次,“我……莲息她和吴三能都太苦了,孙直遂不是人,他对莲息,对婆婆都不是东西!莲息他们不该遭罪,是孙直遂该死!”说着情绪逐渐激动起来竟站了起来。程琉青握紧了拳头,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傅宴存,说话又急又快,“她…她已经和吴三能定亲了,为什么…为什么孙直遂这个畜生还要强要她……她…莲息她…不想死的…”傅宴存看着眼前的程琉青,他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和愤慨的言语倒让傅宴存有些割裂了,这样激愤的情绪,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傅宴存都从未见过。“孙直遂已经伏法了,孟莲息的仇你也报了。”傅宴存皱了眉头,走得离程琉青近了些。傅宴存的话像是慰藉,“莲息的仇…报了……”程琉青看着傅宴存喃喃地念着这句话,神色似有些茫然。程琉青的视线落到另一个小土包上,那上面没有石碑,更没有姓名,可程琉青知道那是吴三能。莲息的仇报了,可吴三能的仇人还在世上,赵择汇还活着。程琉青慢慢转身朝傅宴存走去,在离他不过几步的位置停下,良久后他平静地问:“傅宴存,你会杀了赵择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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