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远了,说回来——”她很疑惑自己竟然还能理出逻辑脉络,“你不喜欢我,这挺好的,至少不用加重我的心理负担。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我有什么可负担的,我不是想玩就玩,想走就走吗?一开始的确是这样。可是就算一盆花在你床头摆一年,都会有感情的,何况是人呢?准备读书会报告的时候、周末自习的时候、暑假采访的时候、去东京比赛的时候,动机不纯,可是相处都是真的,人设是假的,可感情——很可惜不是爱情——也是真的。当我听说我们在医院见过的时候,我感动归感动,感动完却觉得很愧疚。我宁愿你不要告诉我。”幸村终于问了:“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是真诚的;我们的相遇也曾经是真诚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狗尾续貂。对比之后那些假模假样的瞬间,我宁愿这一点真诚根本没发生过。”她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相当难看,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温柔的眼神,克制的微笑,未能打动他,也说服不了自己。她突然想起先前和幸村一起自习,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刚刚开业的甜品店。幸村提议去给妹妹买点心,她跟着走进去,营业员舌灿莲花,要她试试上架的新品。她钱包都已经掏出口袋,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幸村问,为什么呢?她说,卡路里太高了。幸村说,你向来很擅长说服自己。“是啊,”当时她假装没听懂,只是微笑,“为数不多的优点。”“或许你已经看出来了,东京回去之后,我就开始动摇。世界上哪有我这样的人,动摇了快三个月,人家彩票都开奖了,我还没摇出结果来。看我从胸有成竹到纠结愧疚,你是什么感觉?会得意吗,觉得我自讨苦吃?还是打算按兵不动,看看我犹豫到几时?如果我今天不发作,你肯定有本事安安稳稳从船上下去,最多拍点照片,暗示我要信任你,也要信任自己。我现代文阅读一分没扣,我是傻子吗?你就等着我自己觉悟、自动退出,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植物生长观察吗?说到底,幸村君,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在这点上,我们真的挺配的。”“你是不是挺好奇的,为什么偏偏是你?之前在学校里,我和你说过我的秘密,我考上立海,是为了成为姐姐。而你看上去,正是我姐姐会喜欢的类型。多可笑,我辛辛苦苦攻略半天的人,只是我姐姐喜欢的人。而那个人跟我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我姐姐出事那天。”很难形容那一刻她是什么感觉:苦心垒起的高楼付之一炬,墙砖倒塌时,自己仿佛观者,心里竟有辛辣的快意。火烧平原无遗燎,什么都没有剩下。早川突然想起刚刚入学的时候,她对柚木说,一切就像通关乙女游戏一样简单。柚木神色复杂,告诉她,幸村精市这个人,并不是“追得到就追,追不到就算了”的那种。他的确不是,可惜她的领悟来得太晚了。她不想听幸村的回答,于是转身趴在船舷上。双手撑着头,出神,一直出神。四面茫茫,方才梦中的场景,再度降临到微微摇晃的航船上。梦里她站在海原祭的舞台上演话剧。底下一圈射灯照着,像是炽热的舌头往脸上舔了一口,烫掉一层皮。台词是不用记的,只要张开口,就自己跑出来。也不知道演什么,总之是女主角。跋山涉水,公主斗恶龙。道具剑闪闪发光,足够以假乱真。掌声雷动,大幕落下,她和搭档一起鞠躬,直起腰时才看清站在边上的是宫崎。他扮了什么,被囚禁的勇者,还是恶龙?醒过来的时候她也记不清。
梦里她还记着要发秋刊,简直是刻入骨髓的爱岗敬业,野原看见了都要掉眼泪。宣传部摊位前人来人往,幸村站她边上,给她做全场最佳看板郎。低年级的后辈回来领传单,都要故意往他跟前晃,一只眼睛把她敷衍得风雨不透,一只眼睛紧紧跟着幸村,嘴上还要问,早川部长,这是你男朋友吗?“你真受欢迎。”她打趣他。他朝她看看:“重点不是受不受欢迎,是受谁欢迎。”秋老虎来得猛,她去卫生间,鞠起一捧水扑在脸上。灵台清明,身后有人说话,屏息凝神着听,一个问你们班早川是不是和幸村在一起了?一个答你怎么知道。“怎么不知道,学校都传遍了。谁没看见中午他俩一起吃饭。她这人怎么样啊?”“我觉得挺好啊——”挺好,哪里好?梦里早川竖起耳朵,想拧上水头龙听个明白,然而那水龙头怎么都拧不上,越旋水柱越大。狭小的卫生间灌满了,又成倍延展开,变成夏日露天泳池,水浪以有力的冲击扑打着她,冰凉刺骨而又柔情万种,她惊恐地挥臂蹬腿,想踩住一些结实的东西,可是手足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温情脉脉的空虚。“早川?”一只手抓住了她,将她拉出水面。早川睁开眼睛,水雾模糊间,金色的阳光将幸村的面庞切割得支离破碎。他蹲在游泳池边上,轻声问她,还要玩多久?她心想,我没有在玩啊。话还没说出口,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岸边。迎着她疑惑的目光,幸村介绍道,这是我的队友仁王雅治,这是仁王雅治的女朋友九原真绫。刀子般锋利的水流凌迟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她懵懵懂懂地朝仁王伸出手,又听幸村在一旁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早川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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