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热水沐浴,这本该是享受的时间。可崔灵仪却又没忍住一顿胡思乱想,尤其是那夜癸娘在叶府说的话,让她印象深刻。“癸娘,”崔灵仪开了口,“那夜,你说,命虽有定,却并非不可改。只是,要用对方法?”“是,”癸娘的声音从屏风那一边幽幽传来,“只是要用对方法。”她说着,顿了一下:“你,想改吗?”崔灵仪没有答话,她只觉自己失言,竟没忍住问了这一句。只听癸娘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命数并非不可改,只是以我所知,天道难测,改命往往在不经意间,而且,所付出的代价,必定惨烈无比。”“那为何……命数有定呢?”崔灵仪睁开了眼睛,没忍住又瞥了一眼那玉佩。“我亦不知,”癸娘道,“或许,世上各人都有其应走之路。无论是什么样的命数,都有其存在之理。”癸娘说着,有些怅然。崔灵仪听了这话却不由得有些愠怒,但她并没有发作,只又闭了眼睛,别过头去,在水下悄悄捏了拳头。只听癸娘又道:“崔姑娘,我知道我这话会冒犯你。可上苍自有其用意,所谓命数……”“够了。”崔灵仪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她现在十分后悔自己先开了这个口,竟要被迫听着这许多不顺耳的话。“崔姑娘……”“你说上苍自有用意,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有用意,凡人便要无辜受苦!”崔灵仪抛下了这句话,便再不理会癸娘,只用力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将水拍得胡乱作响,任谁都能听出此刻她心中的不满。癸娘听了,根本插不进去话,也无法再插话,只又低了头去,无声叹息。“凭什么……”癸娘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又抚上了她的木杖。很多年前,她也如此问过。可她问的那人,没能给她回答。后来,她便不再问了。“凭什么、凭什么、凭……”那边浴桶里水声不断,这边癸娘悄声喃喃,可她却忽然眉头一紧,叫出声来,“啊……”崔灵仪正生着闷气,听见癸娘叫了一声,一时也顾不得生气了。她直从浴桶里跳了出来,一边顺手扯了中衣穿上,一边绕过屏风奔向癸娘。“癸娘,你……”崔灵仪叫了一声,只见癸娘正扶着木杖跪向地上。她向下重重弯折着头颅,仿佛那头颅和身体本就不是一体。崔灵仪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略有慌张地将她扶在凳上,又问道:“癸娘,你怎么了?”癸娘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神情痛苦不堪,那只纤细的手仍死死地抓着木杖。崔灵仪看见她嘴唇微动,似是在说些什么,可她侧耳过去仔细聆听时,却根本分辨不出那些喃喃低语。无法,崔灵仪只得用了最蠢笨也是最直接的法子,她对着癸娘的耳朵大喊道:“癸娘!癸娘!”这一叫,癸娘果然登时睁开了眼睛。崔灵仪看见那无神的眼中不知何时布满了血丝,眼角依稀还有泪痕。崔灵仪看着她,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却忽然被癸娘一把抱住。她的衣衫被未干的水黏在身上,而癸娘就贴在她的衣服上。
这画面,又让她想起了不该想起的镜子。“癸、癸娘?”崔灵仪一动都不敢动。她抬手轻轻拽了拽癸娘的袖子,又唤了一声。癸娘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她发出一声轻哼,又从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日光……”“嗯?”“日光……”崔灵仪听清了,却不知癸娘究竟是何用意。她扭头看向窗外,只见外边又有些微弱的阳光了。她顾不得许多,只忙将癸娘一把抱起,将她抱到了窗边,让她迎着阳光坐下。“日光……”癸娘在阳光下微微闭了眼,却仍在念叨这两个字。她伸出手来,苍白的手指探向了日光的方向,又无力地轻轻放下。崔灵仪在一旁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方才好像不该对她生气,毕竟,她也不知癸娘经历了什么,或许她也有难言之隐呢?她想着,不禁自责起来,只得先回身穿好了衣服,又绾了头发。再回身看时,只见癸娘已闭了眼睛,倚在窗台边,沉沉睡去了。崔灵仪见了,只得又上前,将癸娘小心抱到了床上,又帮她盖好了被子。癸娘没有被惊醒,她似乎睡得很安稳,只是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崔灵仪看着她的睡颜,又摇了摇头。“罢了,”她想,“罢了。”这一夜糊里糊涂地过去了。第二日,崔灵仪醒来时,只见癸娘已经下了床,又坐在窗边,细细地擦拭着她的木杖。听见崔灵仪醒了,癸娘只是微笑了笑,问道:“醒啦?”“嗯,醒了。”崔灵仪却也没提昨天的事,只是道:“待我去洗漱一下。等我们用了早饭,便去码头看看,启程去扬州吧。坐船去,应该还快些。”癸娘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听你安排。”说着,便又去擦拭着她的桃木杖。崔灵仪看了眼那被擦得光洁如新的木杖,又看了看癸娘,终于站起身来,下了床,出门忙活去了。癸娘听见崔灵仪出门,不自觉地敛了笑容。她停下了擦拭木杖的手,又轻轻抚上了木杖。“果然不中用了,”她低声自嘲着,“只用了一次灵力,便撑不住了吗?”她说着,感受着木杖上细微的裂痕,不禁低头蹙眉。“终究还是有些麻烦的。”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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