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入冬了而已。”卫芙清也爬到了这山巅,又指了指眼下那一片松柏林:“松树四季常青,可不像是要秃了。”“你明知我在说什么。”袁月菱叹了口气,放下了自己的捕蛇夹,背着筐坐了下来。“村里泡酒的蛇都比这山上的蛇多,山上的药也是一年比一年少。本以为第二年还能长出新的来,可药和蛇竟一起变少了。就算村里养了蛇、种了药也无济于事,好药种不出来,小蛇也养不活,到头来还是得回到这山上,”她说着,仰头看向卫芙清,“你采不到药,我捕不到蛇,回到家里,只有挨骂的份儿。”她说着,向卫芙清伸出手去,卫芙清自然搭上她的手,背着箩筐坐了下来。“放心吧,如今冬日,蛇都冬眠了,袁伯也不会苛责你的。”她说着,又轻轻笑了,从怀里拿出了一包果脯,拿上了一小块便塞进了袁月菱口中。袁月菱刚要说话,便被果脯堵住了嘴。她笑了笑,好容易将果脯咽了下去,道了一句:“好吃,多谢啦!”又接着方才的话头道:“我只是不知,长此以往,又该如何呢?古人尚且知道竭泽而渔的道理,别人家都在家里好端端地坐着,偏生我们却在冬日里被打发出来,上山捕蛇、采药!”她越说越是气愤。卫芙清抿嘴一笑:“原来在气这个。”她说着,又拿了一块果脯,喂到了袁月菱口中:“好啦,不要生气啦。以我之见,这野山也很不错呢。最起码,在这里,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好么?”卫芙清说着,打了个喷嚏,又自嘲笑道:“就是风大了些。”袁月菱听了,连忙挪到了卫芙清身后,将她抱住。“可好些了?”她问着,又有些紧张,“你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回去?”“回去做什么?”卫芙清笑了,“不想和我说话啦?”“就是不想和你说话,你能如何?”袁月菱笑着反问。“那……我也不能如何。谁知道,你平日里的那些话都对谁家儿郎说去了,怎么对我竟没话讲了?”卫芙清故意笑道。“你……气死我了!”袁月菱说。在村子里时,卫芙清是不喜欢说话的,她一向乖巧安静。可一到了这山上,她的话便多起来,袁月菱有时都接不上她的话。
不过,袁月菱并不介意她偶尔的放纵。两人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无论在人前装出什么样,私下里却总是这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好啦好啦,知道你如今只恋着我,根本没什么心思去看别人家的儿郎。”卫芙清笑着,又歪着头在袁月菱的手臂上蹭了蹭。“你……你最好记住你的话!”袁月菱回了一句,这实在是一句很没有威慑力的威胁。虽然嘴上威胁着,可她抱着卫芙清的手也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记住又如何?”卫芙清说着,顿了一顿,又闭眼感慨道,“其实,我当真觉得,我们如今这般坐在这里,说说话、聊聊天,安安静静的,挺好的。”她说:“你看,这山,多美。”“是啊,”袁月菱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的目光从卫芙清的侧颜上悄悄划过,又迅速地低垂到那密密麻麻的松柏林上,“很美。”和回家相比,她的确更想待在山上。虽然山上风声呼啸,她却觉得这里有着任何所在都无法比拟的宁静。在这宁静之中,喧嚣的风都像是那人采药时轻轻的哼唱,更何况,那人就在她身边,与她在冬月的寒风之中,相依相偎。其实,家里也是很好的。可不知为何,袁月菱在家时总觉得不自在。爹娘待她很好,虽然家贫,却依旧认真养她,教她捕蛇猎兽;病弱的兄长也待她很好,总在她闯了祸时出面护着她,虽然兄长总是不干活,但这是因他身体不好,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家四口平日里也是和和美美,连个激烈的争吵都未曾有过。可是……袁月菱依旧觉得不自在。她说不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但每次回到家中,她总是觉得哪里不痛快。不,不仅是家了,只要回到村子里,她就不痛快。虽然她也不喜欢这一半松柏一半坟冢的野山,可相比于药蛇村,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了。更何况,每次她来到这世外桃源时,卫芙清也会陪在她身边。其实,小时候,她是很羡慕卫芙清的。那时,她和卫芙清也不算熟络,只知道卫芙清的父母是药蛇村里医术最好的医者。卫家父母医术高超,无论谁提到他们家,都要夸上两句。渐渐的,名声传了出去,甚至还有人不远万里前来求医。袁月菱的家和卫芙清家相距不远,每当她去找卫芙清玩耍时,她总能看到一屋子她没怎么见过的东西——那些都是外地人求医问药时送的礼。可天有不测风云,十二岁那年,卫芙清家遭了灾,炉子在无人看时倒了,等发现时,火已经烧起来了。一个村的人都赶来相助,可只是勉强让火灾不至于殃及四邻。火灭了之后,卫家几乎被夷为平地。卫芙清的弟弟没跑出来,死在了那场火里。父亲则被房梁砸晕,摔在火里,一整条腿都一片焦黑,在极力撑了几日后,终于支撑不住,撒手人寰。她的母亲倒还好,当时正带着卫芙清在外采药,未曾受伤。可经此一难,她便有些精神恍惚了,给人施针时也总是手抖,再扎不准穴位。渐渐的,卫家除了采药,再也不沾和“医”字相关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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