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的小殿下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它们已经是半透明的:“那么我要走了。”凌恩不受控地攥紧衣柜,他喘不过气似的顿了半晌,才又低声问:“去……什么地方?能不能让我护送你?”小殿下的碎片不愿多和陌生人说话,并不理会他,从衣柜里爬出来,去翻那件最喜欢的银灰色斗篷。他把斗篷披在身上,又翻出一把小佩剑,刚跑出门就被卡拉奶奶撞上:“不要甜牛奶了,卡拉奶奶,我要走了。”卡拉迪娅夫人拿着那双新的、厚实的羊毛袜,抱住半透明的虚影。她也实在太老了,即将走到寿命的尽头,能够看到碎片里的影子。卡拉奶奶拦住光着脚的小殿下,帮小殿下把大过头的暖和羊毛袜穿好:“殿下要去哪里?”那块碎片有了很好看的羊毛袜穿,披着斗篷,握着小佩剑,挺胸昂头很威风:“去做殿下该做的事。”“卡拉奶奶,不要看。”碎片里的小殿下踮起脚,亲吻她的额头,“答应我,好奶奶,要活三百岁。”卡拉迪娅夫人在他的亲吻里闭上眼睛,泪水滚落下来,她被她的小殿下抚摸着肩膀安慰,于是真的闭紧眼不看。那块碎片的动作很灵活,跑出房间,一眨眼就爬上走廊的窗户。凌恩快步追上去,没等拉住那片斗篷,小殿下就在他眼前坠落。半透明的虚影砸在草地上,那柄佩剑深深没进胸口,点点光亮溢出来,像是夏日傍晚的萤火。凌恩冲下去时,虚影微睁着眼睛,看明亮的星星。“为什么这么做?”凌恩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他失去平衡,重重跪倒在草地上,去拉那只苍白微蜷的手,“为什么——”他看见草地上庄忱的雕像,骤然醒悟过来。因为……当初那些说庄忱“早点死了算了”、“为什么还不断气”、“也不知道要这么病病歪歪活到什么时候”……这些该死的混账话,并非空穴来风。说这种话的人只是极少数,否则他也不会只打那一场架,违反那一次军纪。这片星系里没那么多冷血残忍的人,它值得被保护。说这些话的,只不过是极少数藏在阴私角落、腌臜暗沟里的臭虫和老鼠——而这些极少数的臭虫和老鼠,也早就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但这片星系里,的确有极多数的人都知道……有个很古老的,代代相传的传说。死去的,伊利亚皇帝的灵魂,可以给这片星系以最后的庇佑。每一任都是,即使是没能来得及即位的小殿下也可以,只要让灵魂的碎片被风吹散。人们相信,这种庇佑能祝福一代孩子,能让他们健健康康长大。可上任皇帝和皇后陛下出了意外,连意识和灵魂都毁于爆炸,这份庇佑断在这一代……而死在十六岁的小殿下,躯壳仍然活着,仍不得解脱。
这其实让很多人都觉得不安。……一个天生体弱、没有精神力的皇帝,可以将自己的星系庇护到什么地步?没人知道,谁也不清楚。活过来、带上皇冠的少年皇帝,从第二天起就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伊利亚的最后一任皇帝,最坚韧、最固执、最“不识时务”的一任皇帝,不听任何人的劝,不跟任何人商量。这种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庇护……居然就这么变成了真的。数不清的健康的、生龙活虎的孩子,跑在街头巷尾,伊利亚从没像现在这样热闹……可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和这一片草地没有关系。在这片草地上,小殿下的碎片安静躺着,微睁的眼睛慢慢涣散,越来越多的光点从他身体里溢出来,随风消散。“别这样。”凌恩低声求他,“阿忱……别这样,你不非得做个好皇帝。”他说完这话,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觉得自己简直该死——他还不如死了,他从来都说不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他不是在否定庄忱、不是在说庄忱不是个好皇帝,他只是想让庄忱稍微放松一下,稍微歇一歇。凌恩死死咬着牙,他大概咬破了口腔里的什么地方,愈浓的血腥气弥漫开,叫他无法继续开口。他跪在地上,抱起庄忱。他说什么都没关系,因为庄忱已经听不见,越来越安静和冰冷的小殿下,眼睛里只有星空。那只苍白冰冷的手,慢慢地上挪,握住没进胸口的佩剑,按照那个代代相传的传说,一点一点收拢手指。骄傲的碎片握紧佩剑,用最后的力气,毫不留情地将胸口彻底豁开。小殿下的后背疼得微微颤了下。碎片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扶着那柄割碎心脏的锋利佩剑,仰着头,在他的手臂间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数不清的璀璨光点汹涌而出,几乎将这片空间淹没,足以庇护整个伊利亚的灵魂呼啸着随风而逝。星辰在那双空茫寂静的黑眼睛定格。……记录下这道意识的波动频率、带着星板离开的凌恩,蹒跚到被轻碰一下,就会跌跪在地上。他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却没力气起身,就那么跪着,看自己的手。不小心碰摔了他的影子躲在墙角,看了一会儿,顶着斗篷悄悄回来:“你……要不要紧?”
海棠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