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听着里面安安静静,面色古怪地思考:表兄不会糊弄她吧?又望着谢源真不等自己,微怒地朝着他追过去。书房内,周亭默默地翻看着自己所做的文章。多年下来,已经积累了足有他高的厚厚一叠,周亭慢慢地翻着。他比所有人都要努力,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那等天纵之才。他能获得师长的看重,只不过是因为比旁人努力。“你是在害怕。”恍惚间听见了谢源的声音。“你在害怕被众人耻笑。”“周亭,你要困于心结一辈子吗?”那人如此冷淡,直白地,戳破了他的遮羞布。他,确实在害怕。外人看来,他是白鹭书院院首,天资聪颖,常得师长嘉奖。直到他遇到了真正的天纵之才,仿佛道心崩塌般,看自己的文章便再也无法入眼,之后每日凄凄惶惶,脑中也无法识得一字。他每日强装镇定,将所有文章策论都翻了出来,试图从新学起,却总是力不从心。如此浑浑噩噩,连重要的考试都交了白卷。一摞文章嗵的一声倒下,恍如雪山倾塌,一层又一层地将他淹没其中。周亭忽然捂着脸,伏在满地的纸张中,声音似哭似笑。一日夜里,沈乔正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赵娘子在院子外惊呼的声音,她怕赵三娘子被□□吓到,忙起了身,却见到一身雪水的周亭站在院子外。周亭进来后,也顾不得摘下帽子,只是快步走着,问谢源在哪里。谢源听到院子的动静,披衣起来。昏沉的黑夜中,周亭扯下了头上顶着的雪帽,半条腿都沾着雪水,却咧着嘴笑了。“我没有通过蔡翁的考试。”“怎么回事?”沈乔被他浑身的狼狈吓了一跳,不得不小心看着。“我没有答出题目。”他浑身湿透,嘴唇都已经冻得青紫,身上似乎还跌了几跤,透着深深的痕迹。可他却笑得很开怀,像是终于解下了某种包袱。谢源只是道:“是吗?那下次再努力。”周亭摇了摇头。没有下次了。他回忆起今天下午的经过。那位老先生其实看到了他的空白卷子,但他仍然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他满怀忐忑地拜访了老先生,将尽力写出的试卷递到了他面前。
当时白发白须的老先生抚摸着一株病死的梅树,只是道:“并非老叟不愿收你,只是你并非老叟所求之人。”周亭急忙问:“那先生要什么人才呢?”老先生笑了笑,道:“通经天纬地,晓治国安邦。”“吾非汝之道也,速去吧。”周亭便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了,柴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他知道这举荐的一条路再也不会向他敞开。他当时想了很久,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桥上。看着水中倒影,他从三岁起便开始识字,六岁时断言自己会成为举人老爷,骑高头大马带着红花衣锦还乡。十二岁进入书院,这时才知道原先的自己是有多么肤浅愚昧。他必须要与几十万计的人才共同争抢一条登天之路。周亭释然笑了。又问:“源表弟既然有才学,不去试试吗?不拘是谁都可以去见见蔡翁的。”谢源只是摇头,又问他有没有医书。周亭惊讶:“要医书做什么?”谢源道:“我自幼体虚多病,要备着些草药。”他上一次下的毒,至今没有发作,井里却莫名其妙多了些癞蛤蟆,赵三娘子不敢用水,最近都是从旁人家中借水。周亭见他确实志不在此,惋惜地叹了一声,承诺下次会带些书过来就回家温书去了。这些日子书院放冬假,等过了年便要开学,他不愿荒度时光,每日都会来和谢源讨教一二。而谢源日常除了看医书,便是盯着她。谢源发现了,沈乔这几天总是偷偷摸摸往井里丢癞蛤蟆,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沈乔大不耐烦,总想着偷懒一下,却被一左一右两个兄长盯着,一丝不敢堕怠,她娘也乐见其成,不搭理她的求救。沈乔只好巴望着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能给她找点乐子。这一日沈乔和谢源去还书,周娘子告诉他们了一个消息。“听说村后小山上的柿子长得好,满树红彤彤的。”“柿子?!小山那边哪里有柿子树?我从来没见过。”沈乔眼睛霍然亮了。周娘子将一盘子的蜜豆糕放在桌子上,想了想道:“我也忘了,许是山北面吧?”沈乔一听这个来劲了:“山北面吗?好像不是很远。”周娘子还好心提醒道:“虽说那山矮,林子密,乔乔要是想要的话过两天我去一趟,或者让你娘去,可万万不能自己上山,当心迷在山里头。”沈乔失望地垮下脸。但怎么想都觉得按着她娘的性子,必然会说“柿子性寒”,不许她吃的。天寒,冷空气无孔不入,一不留神就会让人遭罪,赵娘子病倒了,屋里不断传出她的咳嗽声。逢沈丘在城中当值,托人传了话后,沈丘告假回来,便接了辆牛车,带着赵娘子去县里的医馆看病,家中只留了沈乔和谢源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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