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反问得真情实感。于是嬴政也跟着舒缓了眉心,因着秦朝灭亡带来的阴影也随之稍微散去。是啊,这个延续千年的水分确实不算小——如果说君士坦丁留下的东西贯穿了整个拜占庭的始末,哪怕皇帝换家族坐,也愿意承认他的地位,留下拜占庭这个名字。那么始皇帝留下的秦制之于后代朝廷,又何尝不是一种延续。只要对方不是真的完成了他“万世而为君”的理想,那嬴政就觉得自己确实不输!君臣二人相处的气氛霎时又融洽起来,相对而坐,脸上都露出了些纯粹的笑意:秦制的内核能流传二千多年,作为开创者,谁能不心生愉悦呢?嬴政看向李斯。因为他此前的发言,眼神都柔和了三分。君臣投契,向来不论对皇帝还是臣子而言,都是一种好事。尤其是在譬如郡县制这类开创性的事业上,嬴政能收获李斯这种既能完美体会上意又能落实生根的臣子,都不得不说是他的幸运。而这样的臣子,未来的风评却不能与他的功绩相配套——这份制度的背后,除了嬴政本人的思考以外,怎么可能少的了李斯的心血。后世人讲嬴政光凭这项功绩就足以睥睨众生,那李斯又何尝不是仅凭这项功绩,就理当为人景仰?饶是嬴政见惯了大风大浪,心志坚韧到哪怕知晓自己未来会被儒生不齿抹黑也常无谓一笑而过,(当然,后世人念的离谱文学得另算)在知道李斯这样的际遇后,都难免有些不快。他自己心胸开阔无谓旁人口舌是一回事,他看重的臣子被人轻视则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老嬴家的传统就是护短啊,就是爱护知己之臣啊,怎么了,有什么不服的吗?所以嬴政顿了顿,出口的措辞便多了几分温和,想着安抚一下对方:“丞相……”【那么李斯作为这项制度的部分策划者,落地实施者,拥护者维护者,历史评价就算古代和始皇同样凄惨,到了现代怎么着也得沾沾始皇的光,一起得到正视了吧?可惜啊,斯相您怎么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啊!】嬴政的话语被天幕不留情面地打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句话的真相应该是什么,下一刻后世人的话语便似雷霆万钧般有力。【一被赵高拉下扶立胡亥的浑水,从此亡秦的帽子就再也摘不下来,在不少人眼中和赵高的罪过都差不多大了啊!您当初怎么想的啊!】——焯。李斯的呼吸都跟着后世人的讲述停滞了。我哪里知道我怎么想的?我哪里敢这么想啊!!
番外2 “大秦”当认知到后世人说了什么的刹那,李斯就感觉自己全身都仿佛失去了气力,摇摇欲坠着。在过于巨大的震诧面前,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来不及顾惜自己个人的生死——李斯当然不是那样无私的人,可是这个真相太荒谬、太反常识、太诡谲了,以至于让他甚至无暇去思考自己即将面临的遭遇。他几欲想要伸手死死摁住自己的额角,仿佛那样便能将所听闻见的一切,变作工作过于cao劳带来的幻影迷梦,他还是那个普普通通,注定要跟着陛下名垂青史的大秦丞相。可这当然不可能是在做梦:嬴政投来的同样震惊错愕大过了冰冷的目光,天幕依旧明亮夺目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李斯他足够清醒的事实。他,李斯,就是那个,被自己无数次痛骂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伙同赵高将胡亥一手扶立上皇位的内鬼权臣。这个认知终于姗姗来迟在他的心中建立,在思维得以认知的下一秒,便化作尖刀直直刺入李斯的心脏,遍洒淋漓的鲜血。李斯呆愣着跪坐在原地,恍惚之中辨不清自己眼前嬴政的神色。是愤怒吗?是惊愕吗?他不知道。他只能带着一脸焦躁不安并困惑地匆匆抬头,期盼的目光仰望着光幕,等待着它做出最后的裁判。嬴政也只是无言。本因为后世人创人功夫和排行刺激而放松和缓下的面庞重又冷峻起来,他拧着眉,目光锋利而几乎阴鸷地凝视光幕上的字样,再一次确认了那番话的真实性。如果说赵高和胡亥的勾结,哪怕没有后世人为之讲解,嬴政都能从眼下的形势中窥见一二悲剧的逻辑:赵高是胡亥的老师。当他知道未来秦亡的罪魁祸首,准备处理掉二人的时候,后来一步,没有看见天幕的始末,被侍从粗暴对待于是一路上生气恼火着,还认为自己有着父亲稍微的厚待,被带到嬴政面前都委屈着准备告状的胡亥,在看见赵高跪着的下一刻,第一反应都还是为对方说话。——这孩子已经开始养歪了,不能救了。不知道历史上胡亥哪怕被赵高的女婿带人打到内寝,小命悬于一线的时候,都没对赵高破防说出什么恶毒诅咒,甚至还第一时间祈求询问他能不能再见赵高。可嬴政依旧敏锐捕捉到了对方对赵高不正常的信任,心底残存的一丝,因着胡亥尚小而生出的微小怜悯,此刻也全然散去。所以他们师生最后的下场都称得上凄惨,因着秦亡带来的思想动荡需要淋漓鲜血作为震慑,因为秦亡而生的怒火炽热,需要罪魁祸首的死亡作为偿还的部分代价。嬴政心里很清楚他们为何会步上谋逆的道路:赵高曾经是他看好的人才,直到对方开始触及嬴政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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