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位陆浑山大师姐待人温柔如水,也知道她在修道上傲骨难折。比起朝鉴这种虚伪的修士,她才是真正的清心规矩的正道人士。她一向尊师重道,肯定接受不了自己敬爱了一百多年的师长是个会逼人为奴的恶人。叹了口气,卞怀胭苦笑:就当我在闹,方结束场缠斗,神智不清罢。他折过身,宽阔的肩膀无意地颓下半倾。这时沈纵颐觉着时机不错了,忽出声道:你、你的话可全是真的?卞怀胭默了默,答:纵我作恶多端,却也不会拿心仪女子的师长玩笑求怜。他先一句心仪后一句心仪的,听他这种时候还揪着心仪一词不放,沈纵颐又茫然又急躁,当即斥道:切莫再胡说。我知道你你本性良善,修行以来鲜见女子,这才将我滥竽充数进来。她说通了其中道理,自觉可信,方松了口吻:怀胭她正唤着,又认为这个称谓太亲昵不再适用了,停了一下说:卞怀胭,如若真有此事,我为陆浑山给你道歉,我会弥补的。如若?如若!既然不信他的话,又何苦多问那些?卞怀胭当即转身,箭步上前伸手兜住她双肩,道:你弥补我么?你弥补我么?沈纵颐呆望着他。高大俊挺的青年猝不及防地在她面前哭了,眼圈通红地问她:你拿什么弥补我?我的好师姐,你就这样愚钝吗,你一点也看不出我是真的爱你吗,沈纵颐! 藏掖日久年深的无望爱恋迫得卞怀胭很受折磨。他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到头。或许直到沈纵颐爱他, 或是自己死去。几十年来,从正道光风霁月的虚假的剑尊弟子到心狠手辣的魔界护法,卞怀胭从无到无。得知师姐堕魔时的狂喜已被冷酷的理智摁灭, 现在他开始习惯于等待和守望。卞怀胭从始至终最确信的只有一件事。沈纵颐爱他, 却不是男女之间的爱。她像爱一只猫狗一样爱惯他, 她会用赏花逗草的目光看着他。就算他赤裸, 就算他痴癫。她也照单全收, 不急不怒,末了还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沈纵颐这般永远清淡温和的态度,对他们这些对她有欲的人而言, 简直是酷刑。
她愈是温柔如初, 愈是衬得他们的变化是何等肮脏低贱。很无力,好像无论做丑恶的还是美好的事情,都争不到她半点的特殊对待。卞怀胭一边哭,一边擦着泪。他哭时表情很静,很好看。泪湿的额发垂在眼前,随着他不住地抹眼皮而微微晃动着。沈纵颐无声地抿住了从心底泛出的笑意。卞怀胭是很骄傲的人, 她其实见过他顶着无害少年的模样残暴反杀敌人的场面,那般的嬉笑无辜又狠毒无情。而这样自负狠厉、善于伪装的男人却在她面前像狗一样在哭。眼皮通红,长睫成缕。仍旧固执地盯着她, 好像要从她的表情里找到一点动容和心动。卞怀胭肯定不知道,这种看似寸步不让的动作,只会显得他更狼狈卑微。此时, 沈纵颐彻底运用成功了父皇母后所教的控人之术, 甚而是青出于蓝。因为她是在失去了皇室权利的情况下征服了卞怀胭这条皮相艳丽的毒蛇。怀胭, 我对不住你,我不知道沈纵颐轻声抱歉。她的歉词无疑又是另一把勾肉的软刃, 一下下地把人得心勾得鲜血淋漓,结果还不得不对她笑。卞怀胭扯了扯唇角,泪水流进嘴里,漫开滂沱的苦涩滋味:你又道歉什么呢,我说沈纵颐,你怎么总对人怀抱歉意呢?垂眼望着她泛着怔忪的双眸,眸里被珠光流转起来的微微娇泪,卞怀胭的心忽然又乱又软。他还能指责她吗?如若真得选个人来唾弃与辱骂,也该是他们这等对她有心思的人。泥沙俱下地爱她,自顾自把自个的爱压在她柔软的心头,把压力带给她。他才是那罪人。而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太良善,太不容易偏爱。不要再为别人道歉了,既然已经不再是陆浑山弟子,大可过得松快些。卞怀胭收住泪,却忘了掐清洁咒,仍就满脸泪痕地笑道:现下倒好,我不能再唤你师姐,一时也找不到别的称呼来唤。他这幅强自暖场哭笑两半的复杂样倒真有点值得动容。沈纵颐伸手握住他手掌,感到他颤了下,却没躲开。方也缓缓露出个浅薄的笑容:像我唤你一样,叫我纵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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