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别说这些,”沈晚欲微微皱眉,“我有点累了。”宋丹如看见沈晚欲的表情,愧疚地低下了脑袋。中国式的家庭充满了牺牲感,父母对孩子,亦或是孩子对父母。孝心让沈晚欲无法坦然接受宋丹如的歉意。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命运”是一条漫长的生命轨迹,他出身在低处,只得拼命踮起脚尖,靠自己看到更广袤的世界,父母不欠他任何东西。没几分钟,房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宋丹如抬来一个瓷碗,里头装着白菜芋头汤,青椒小炒肉,还有点咸菜,放下碗,她没再说什么,默默关上了房门。房间恢复如初,沈晚欲饿得没有力气,但他没胃口,也没碰那碗饭,沈晚欲躺倒在床上,想着睡一觉就好了,可周围越安静,他的脑子就越发凌乱。他无法不去想孟亦舟,无法不去猜想在孟亦舟心里,他是不是已经被除名了。成熟,冷静,聪明,他伪装了那么久,还是破了功。沈晚欲烦闷地坐起身,他想抽烟,最好抽万宝路。那是孟亦舟最喜欢的牌子。烟草香,还有股淡淡的薄荷味。他赤脚踩在地上,脚心一片冰凉,打算下楼去外面的小卖部买包烟。窗帘没拉,窗户大敞,月亮惨白地悬挂在天上。沈晚欲只看了一眼,往前迈的脚步就顿住了。街边灯光熄得差不多,独留最中间的那一盏,明暗交接的尽头处站着一个人。夜色朦胧,孟亦舟背靠着一面斑驳,肮脏的白墙,他的身后是空无一人的长街,无望的黑,浅淡的黄,和他的身影融为一体。孟亦舟没抽烟,也没玩手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栖身在浓稠的黑夜中,那道身影显得那么孤独,就好像在一个秋风凄凄的夜晚,有人赶了二三十里的路,就为了看一眼爱人亮着灯的窗。而窗亮不亮,全无关系。下一秒,孟亦舟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两人一高一低,遥遥相望。那么远的距离,其实看不清彼此的脸,可沈晚欲仍然看见了孟亦舟的眼底的光亮。那道目光那么坚定,那么勇敢,仿佛笃定了他会等到他。沈晚欲想都没想,转身冲出房间。他跑得很快,脚踩得老旧的楼梯发出吱呀声。
楼梯在摇摇欲坠,他也在摇摇欲坠。身份,距离,阶级,这些现实存在的东西沉重得像一座山,但是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推着他,撞向那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沈晚欲跑得气喘吁吁,胸腔被空气涨得闷痛,肚子里积攒了一堆话,好奇的,悲伤的,猜测的……我在一定程度上欺骗了你,你会生我气吗?没有坦然告诉你我真正的家庭情况,你现在知道了,会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可真正到了孟亦舟面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孟亦舟不言不语的在沈晚欲家楼底下守了那么久,他那么讲究,那么爱干净的人,忍受着一身腥臭气站在这里,就为了等一个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出现的人。孟亦舟静静地凝视着由远及近的沈晚欲,灯光下,一只扑火的飞蛾闪进他褐色的眼眸,又在强光下陨落。当孟亦舟的视线停留在沈晚欲包着纱布的额头,又移到那双光着的脚丫上,孟亦舟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说:“你忘记穿鞋了。”沈晚欲胸口起伏,目光黏在孟亦舟脸上,头发半干半湿,有几缕垂在眼尾,他穿着那件薄卫衣,雨水泡得他指尖发白,腥味混杂着他身上的琥珀香。孟亦舟跨上前,脱掉球鞋,赤脚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穿我的。”沈晚欲站在原地不动。孟亦舟好脾气地蹲下去,抓住沈晚欲的洁白的、混杂着泥点的脚踝。沈晚欲愣怔着看着孟亦舟动作,视线停留在他黑色的发旋上:“你没回去?”孟亦舟垂着眼睛,用拇指擦拭着沈晚欲踝骨上的泥点,轻柔得像碰易碎物品:“我手机没电了,怕你找我又找不到。”沈晚欲喉结轻轻滚动,他问他:“所以你一直站在这儿?”站了多久呢?这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三个小时,加上沈晚欲在房间里胡思乱想,躺下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躺下,起码过去了六个小时。夜晚的风好凉,吹得人骨头疼。孟亦舟鼻子皱起一点点,有点负气地说:“对啊,你好久不来,我脚都站麻了。”沈晚欲伸手,试探性的缓缓伸向孟亦舟。孟亦舟掌下用力,让沈晚欲别动,语气平静又纵容,就像对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说:“小孩才赤脚乱跑,你都多大的人了?”略含责备的语气,表情却满是无奈和宠爱。鞋子穿好,孟亦舟站起身,抬起脸颊,他的目光是如此温柔。孟亦舟先是小心地碰了碰沈晚欲的额角,像在濠江那次一样,问他:“疼不疼?”沈晚欲想了想,摇了摇头。孟亦舟轻叹一声,很轻,不忍心似的。静默很久以后,孟亦舟说:“沈晚欲,不管你家里有多糟糕,在我这里,你就是你。”孟亦舟拉过沈晚欲满是茧子的手,放去心口,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对你是认真的,我的身体是,我的心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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