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游荡回来,阿婆站在于长玉门前神色肃穆,浑浊的眼神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一瞬间拉紧了周边的氛围。于小鱼吓得一个激灵,圆滚滚地福了个身,“阿婆好!玉哥儿啊,那个什么好聚好散,我就先回去了。哈哈。”于长玉上前一步,“阿婆。”拐杖重重捶地,阿婆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偏偏显得有些冷厉,“你退下。”于长玉朝着他安抚地笑了笑,柔声道:“去吧。”陆昭戎沉默着跨过他身侧,忽然间心底翻涌着万千不舍,走了一步,回了回头,瞧见于长玉幽深如密林般的眼睛,霎时间身形像是拉扯了很远,虚无缥缈。他心底颤了一下,跟着阿婆进了屋子。老神女摸索着往桌边去,陆昭戎仔细照顾着,等落了座,阿婆神态柔和下来,慢吞吞地说:“听小鱼说,你叫……云回?”陆昭戎恭敬地站在一旁,“是,阿婆。”阿婆眼神混沌,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坐吧,莫要站着。”陆昭戎一怔,看向她的眼睛。“看不见的。”阿婆往上抓了抓拐杖,“你这孩子,比玉哥儿聪明。”陆昭戎笑了笑,“不敢。”她从袖笼里摸出一只铃铛,叮呤当啷。铃铛是白玉做的,比于铃儿身上挂的青玉铃铛还要精致许多,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玉哥儿能不能跟你走,得瞧你自己。”阿婆摊开掌心,窗子外莹润的光映射其上,悦目动人,“倘若他没有动这个念头,你便也不要动这个心思。”说实话,陆昭戎心底非常震惊,但他不敢多问,也不敢激动过了头。不过他到底是俗人,终究按捺不住,试探道:“……若是他动了念头呢?”神女偏了偏头,眼睛似乎转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动了念头?动了念头,一切结果任他去食便罢。不必将老婆子想得食古不化,陈郕以奢靡之地窥伺天下,步起高台,前路渺茫——”阿婆停顿了一下,低眉笑了,“倘若他去了,这铃铛你收好。”她慢吞吞说着话,脸上神情柔和,神态里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清淡,少了几分严厉和倨傲,模样便有许多分同于长玉一样。铃铛轻轻碰在石桌上,打磨精细的山石子在里面阵阵滚动,神女手上带着细微的褶皱,将铃铛推去,“过两日风平,老婆子亲自送你出去。”陆昭戎沉默片刻,仔细将桌上的铃铛收好,“多谢阿婆。”“行了。”阿婆撑着拐杖站起来,“算算日子,你也该走了。”陆昭戎小心上前搀扶,思绪渺远。也许,可以试着叫于长玉动一动念头。-------------------- 到人间他又照常坐在石头上参悟天空。
陆昭戎就坐在小屋子外面,一如既往地望满山的雾气出神。要走了其实有些舍不得,他对挑唆于长玉没有多大的信心,谁知道阿婆说的过两天是过几天,万一明天就走,他岂不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虽然陆昭戎向来不做无准备的事,但陆昭戎也不会不做尝试就放弃。如果于长玉能跟他走,那他相当于朝于长玉走了一大步。这一大步会叫人心动的。首先来自于长玉的力量,然后关于感情,兴许他是有机会的。清风浮动的规律略有波折,陆昭戎稍有回神,却又想起锦城的事情,道,主君叫他出海,多半也是对他稍有防备,指不定趁他不在要怎么查他。“你想走了吗?”陆昭戎惊讶地回头,看见于长玉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发丝微微浮动,平静如湖面的眸子中罕见地泛起涟漪。陆昭戎愣怔着,竟发现他眼眸深处藏着一分忧愁。那是一种仿佛什么也留不住的忧伤。他心底惊喜般地闪过一个念头,于长玉……想留住他。如此静谧的时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许久以后,陆昭戎轻声道:“长玉。”“嗯?”他起身走到于长玉对面,“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为什么有这样深情的目光?叫人流连忘返,几乎会忘掉俗世的一切,抛却繁冗的礼节,丢弃刻板的枷锁,叫人贪恋,叫人不甘,也叫人患得患失。他看着于长玉茫然了一瞬的神情,头一次,想尝试着解释,却无从下口,最后说:“长玉,你每次在上面看,能看到什么?”于长玉依旧没有回答他。于是他又问:“那除却你常常仰望的天空,你还常常这样看着什么?”于长玉似乎很认真地在想,想了有一会儿才说:“山下面的水。”水。陆昭戎目光黯淡下去。天空是于长玉的信仰,水,山下面的水,是他的期待吗?所以,于长玉这般看着他,原来是他足够令人期待吗?他忽然上前一步,有些不甘心,“我记得你初见我时说,从未见过我这般的人,如水边的夕阳。”于长玉脸上出现了空白般的愣怔,可能不是太理解他说的这个事情和上下有什么联系。“那你……”他固执地问,“觉得我更像山下面的水,还是更像天上的夕阳?”于长玉沉默了很久,找到一个形容:“像,蒙着水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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